第15頁 文 / 應小薇
瑪莉的臉色突然轉化為慘白。「你怎麼會——」瑪莉神智混亂地說,但又立刻機警地吞回剩餘的話。但是已經太晚了,她知道這四個字在毫無戒備的情況下說出,就好比在她身邊的白牆壁上,用粗大的黑字清清楚楚地將實情寫出一般。她突然如同一隻鬆開皮帶的野豬,憤怒地將目標指向面色蒼白、全身發抖的芬娜,且瘋狂地大叫:「原來是你告訴他的,你這婊子……」
「住手!」卡達以驚人的快速,在瑪莉尖長的指甲還未撕爛芬娜毫無防護的臉之前,抓到她的手。瑪莉如同發狂般地想擊退他,但卡達更強壯,他無情地搖動她,一直到她的暴力漸漸消失。
卡達厭惡地將她推開說:「芬娜從未告訴過我任何事,瑪莉,是你自己洩露秘密的。我應該老早就猜到是你,但我卻固執地信任你,以為你永遠不可能這麼卑鄙。」
瑪莉很快恢復了她的冷靜,「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不要和我裝聾作啞了,瑪莉。」卡達凶狠地說:「我不會再被你那種天真無邪的外表蒙騙了。」
他說完後,寒冷的沉默充斥了整個空間,芬娜注意到自己沉重痛苦的心跳,她望著卡達,看見他那陳年累月的夢幻被一層層地剝掉,突然間,她覺得自己無法再看下去了,「我想回我辦公室去。」
「你站在那兒別動。」卡達高聲命令著,芬娜冰凍在他寒冷的眼中,「那是你,對不對,瑪莉。」他繼續以死寂的聲音,再度確定這難以相信的事實。
「是你為了錢,在爸爸心臟病發時奪取了他的藥丸,當芬娜從你手中奪下藥丸時,一切都太遲了,不是嗎?而且就在我跑過爸的房間時,他的瞳孔已經呆滯,痛苦充滿在他臉上。」他的下顎變得更緊繃,「噢,我現在都明白了,你為了救自己,故意指控芬娜,當時芬娜手中拿著藥瓶,根本無法澄清事實的真相。而我卻相信了你,瑪莉,我就像個傻瓜似地相信你。」
「既然你已知道這麼多了,也許還想知道更多。」瑪莉扭曲著臉冷笑,混合著反抗與放棄。她那邪惡的眼睛在卡達與芬娜之間輪流轉移著。「我一直希望你有一天會向我求婚,卡達,還記得芬娜第一次出現時,你對她甚是懷疑,而且我知道你像我一樣不喜歡她,所以我不認為她是我的威脅。但當我發現你對她已產生不尋常的興趣時,我開始恨她,我從未故意去期待不幸會發生在爸爸身上,但當他死時,我抓住你不信任她的弱點誣陷她,而且我至今毫不後悔。」
「當然,」她冷冷地笑著,走到門邊轉身停下,手伸進套頭上衣裡面,「我幾乎忘了,哪,這是你的鑰匙,我已不需要了。」
瑪莉將鑰匙丟在芬娜腳下的地毯上,但卡達與芬娜都不願低頭撿回,她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外面辦公室,然後是「砰」的關門聲。門窗上的玻璃咋咯咋咯地響著,此時芬娜已無法躲避卡達搜尋的眼光。
將自己寄托於剩餘的自尊上,她抬起頭看著他,但令她吃驚的是,他的瞳孔膨脹成兩潭黑色的湖水,在她面前,他似乎正無助地在發抖。她本能地伸出手去幫助他,但在她還未接觸到他時,他已控制好自己,像個茫然若失的孩子。
桌上電話的鈴聲無情地打破這緊張的沉默,芬娜走回自己的辦公室接聽,折回來時,發現卡達仍站在原地不動。
「丹德先生的秘書打來的,丹先生要知道你今天下午是否仍要去看他。」
「告訴他的秘書,」他開始清醒過來,「我十分鐘之內趕到。」
芬娜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傳達,當她掛上電話轉身時,發覺卡達正拿著公事包站在她身旁。
「我今天下午不回辦公室了,但我們必須談一談。」他脆弱地說,雖然外表上他極力控制自己,但從他茫然的眼神與刀削似的下額線條可看出他變了。
「我想我們沒什麼好談的。」她拚命鎮定自己。
「我今晚到你的公寓去。」
「不,我……」
「今晚!」他強硬地堅持,然後關上門。
芬娜坐在桌後的旋轉椅上,將臉埋在手裡,不安的感覺一直無情地襲來,她趕緊離開了辦公室,迅速走向廁所的通道,她一進廁所,就靠在門上,緊閉著眼睛,不顧一切地想控制自己。但她無法抑制令她窒息的笑聲,也無法阻止在她臉上奔流而下的熱淚。她狂妄地笑著,她的頭幾乎快要爆了。過一會兒後,當她成功地抑制住歇斯底里的情緒後,一陣陣反胃欲嘔又相繼襲來,她跪在高台上,筋疲力盡地站不起來。不知過了多久,嘔吐的現象慢慢消去,臉頰上的淚水也干了。她洗了洗手,將水潑在臉上,走回辦公室。
當她發覺夏連·特拉還未從工廠回來時,不禁鬆了口氣,她拿出粉盒從小圓鏡中看到自己像鬼一樣的臉,趕緊補上妝,再塗上口紅。過了一會兒,夏連·特拉走進辦公室,他經過她桌旁時,她故意將臉避開,但令她沮喪的是,他停在裡面辦公室的門口,然後轉身。「沙裡爾小姐,」這下子她勢必得抬頭看他了。「發生什麼事了?你生病了嗎?也許——」
「不,我很好。」她說謊,她很感謝他的關心,但覺得他還是離開的好。
「頭疼?」他同情地問,這剛好替芬娜找到借口,一方面這是實情,另一方面則可解釋紅眼圈的原因。
「是的,我想是頭疼。」她很快就接著說。
「過去這幾天,老闆的火氣真大,你實在是受夠了。又為了使我早日進入情況,受到我不停的詢問和干擾,一定也很累。」他的笑容溫和而友善,然後抬頭看了看牆上的鍾說:「看,再過半個小時就下班了,這時候除了接接電話外,我想沒別的事了。既然是不太好服,你何不先回去休息,明天剛好是週末,吃顆藥丸,忘記所有一切。」
「忘記一切?」芬娜幾乎要大聲笑出,但剛才那種恐怖的歇斯底里症狀仍記憶猶新,她怕自己又發作,因此用力捏了一下自己。
「我想查耶先生會不——」
「查耶先生不會知道的。」他打斷她的拒絕,「穿上衣服回家吧!」
她遲疑了一下,然後將憂慮拋置腦後,如他所建議的穿上衣服,轉身而去,「謝謝你,夏連先生。」
在她未來的週末裡,實在沒有什麼好讓她期待的,而且,卡達晚上還要來跟她翻那些無法遮掩的舊帳!她沮喪地按了電梯鈕,下到一樓去。
她回到家後,吃了兩顆藥,洗了個舒服的澡,企圖緩和緊張疲倦的身心。她給自己做了點吃的,但卻食不下嚥。最後她給自己弄了杯濃咖啡。
芬娜極力地不去想辦公室發生的事,但她仍無法將卡達的影子抹去,知道真相後的卡達,雙腳不穩地站在她面前,臉色死白,他的幻象受到破碎的打擊,也如同撕去他自大自尊的外衣,而這正是他一直最重視的部分。
屋子漸漸暗下來,她的心也愈漸不安,她沒有開燈,因為她發覺黑暗中的寧靜,似乎可舒緩內心的緊張。她將空杯子放在前面的矮凳上,閉上眼睛,向後靠在椅上。
過了一會兒,門鈴突然尖銳響起,她激動的情緒在內心澎湃著。雖然她外表鎮定,但心臟卻跳動得厲害,只有老天知道該怎麼辦!她打開燈,走到大廳人口,打開門。
卡達看來十分冷酷、狼狽,他進入客廳後,將領帶鬆開,用手整齊地理理銀色頭髮,他刀雕似的嘴巴拉成薄薄的一線條,瘦尖的下顎因為牙齒緊咬著而有稜角地突出。
她靜靜地用手指向椅子,但他搖了搖頭拒絕坐下。他將手深深地插入褲袋,他的不安多多少少已傳染給她,她像小孩一樣,雙手張開又握緊地背在後面,繼續站著,等他開口。他停在窗戶邊,背對著她,越過窗下的街道遠望珊瑚礁,然後轉身定定地看著她。
「你為何不告訴我?芬娜。」他責問,大步跨過來,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你在我父親去世那天,為何不為自己辯護?卻讓我誤會你這麼多年。」
「如我否認瑪莉的指控,你會信嗎?」她問,一種嘲笑無法控制地在她聲音裡隱含著。
他的眼睛瞇細了,「我們那天的事之後,你應該對我有點信心。」
「我們那天的事之後,你不應該這麼直接去相信瑪莉,而不考慮聽聽我說的。」
「也許我不該如此,」他歎了一口氣。粗暴地承認,「但你也該否認她的指控,至少會在我心中留下懷疑的問號。」
「那是沒有必要的,你對我有這麼深的偏見,以至於你不放棄任何可以證明我就是你所認為的那一類女孩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