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易淳
深色官服襯托出申浞英挺風姿,一抹敏健、一抹瀟灑,濃厚書卷味中強烈透出狂傲不馴。平日他愛穿白衫,鮮少身著深色衫子,申書苗幾要失神。
「怎的?睡昏了?」他輕笑著摔了下她鼻尖。
「才不,是被嚇到。誰知你穿起官服來還人模人樣。」小臉皺了下,放粗聲音以掩失態的羞愧。
一彎嘴角,他道:「還算差強人意,要起身嗎?」現下只有四更天,還不是她該醒的時候。
螓首上下一動,她眨著酸澀雙眸道:「心底有些浮,睡不安穩。」要不,依她性子,不睡至日上三竿才捨不得起身呢!特別是近日來。
「浮?因我今日要去抄沈府嗎?」突感事有蹊蹺,他直覺問了句。又覺過於敏感而一笑。
「抄沈府?今日?為何?」一連數個問題,難掩她一臉好奇,見申浞正要開口,她又道:「別隨口敷衍我。對了,阿九怎麼辦?」
「天機不可洩露。」他回了句,任申書苗氣得吹鬍子瞪眼,又拿他沒奈何。
轉身正欲出門,他又回首道:「再睡會兒,要不你又要委靡一整日,不怕發悶嗎?」不自覺流露一股寵溺。
溫馨一笑,她仍搖了頭。「睡不安穩,還是別了。」
凝神略想下,他走至床旁櫥櫃,拉出最上一層抽屜,拿了個朱紅瓶子,拔出塞蓋,示意申書苗伸手。依言伸手,兩顆藍得令人毛骨悚然的一旦大藥丸滾落她白玉掌上。有若一隻無瑕羊脂玉碗盛著兩顆藍寶,異顯詭譎美麗不可方物。
「和水喝了,會幫你入眠。」不知何時,他已端來一碗清水。
「這看來像毒藥。」將藥擲入水中,她笑道。
「是毒藥。」見她就碗欲飲,他不懷好意笑道。見她僵下動作進退不得,他才又續道:「只用一顆止痛,二顆昏睡,三顆才見閻王老爺。」
「四顆才死得透,五顆直接轉世。」她諷刺接道,一小口一小口喝著混了藥的水,也是澄藍一片。
「我沒試過,或許可以拿沈三采開刀。」他狀甚認真道,並不像開玩笑。
「試吧!頂好玩不是?」她馬上附議,一臉興奮。
被她的模樣一逗,他朗聲大笑。
臨走之際,他又交代。「快睡吧!當心別著涼。」
她笑著應了,動手拉好衣衫,卻也沒將話如何放心上。
藥性來得好快,申浞平穩腳步聲尚未遠離,她已然陷入黑甜鄉。
***
這一覺直睡到夕陽西下,申書苗才悠悠轉醒。一睜眼,小鈺微黑的清秀面孔映入眼簾。
「小姐,您可醒了,用膳嗎?」小鈺笑著,有一抹心虛。
「怎的?你闖禍了?」申書苗不經意地問,懶洋洋坐起身。
「是闖禍了……小姐,我……我……」小鈺垂手直拉扯衣擺,欲言又止的。
「需要傷藥嗎?」興沖沖地問了句,她已然下床,顧不得沒披外衫,就要拉了小鈺出房門。
「不,是關于小姐的……」她搖頭,聲若細蚊。
柳眉一挑,她回首冷笑道:「被娘發現了?」如果是,她定要把小鈺丟進地牢。
頭頓時如波浪鼓般搖起來,小鈺結結巴巴道:「夫人不……不知,是……是……」語尾消失一片囁嚅中。
申書苗難得展現凶狠模樣,陰側側睨著小鈺,幾將她以目光大卸八塊。
縮著肩,小鈺頭低得似折斷,手指纏著繫帶已泛紫。仍遲疑該不該說,直想了半柱香時間,房內儘是令人不安的靜寂。
最後,小鈺緊閉雙眼,戰戰兢兢道:「阿奴知道了……小姐,對不住呀!小鈺……沒用。」
「得了!你嚇我呀!我還當發生啥大事了!」呼口長氣,申書苗氣鼓鼓往小鈺額頭敲了記。「小姐,您不怪我?」小鈺不可置信地直視申書苗,忘了額上的疼。
「大驚小怪。」擺擺手,她逕自走回桌邊坐下。
桌上已擺了熱騰騰的飯菜。能端入混沌居的食物,得色香味俱為上佳之選才成,申浞是個極端挑嘴之人,連帶令身邊的人受惠,也苦了負責張羅他吃食者。詠長早習慣了也不以為意,申書苗可常大呼受不了。
「什麼時候知道的!」用筷子在盤中挑來檢去,她漫不經心問。食物是她愛吃的,今卻沒胃口。
「昨晨。」替申書苗披上外衣,小鈺小心翼翼回道。
「哦!」漫應一聲,她放下筷子,沒半點兒食慾,反倒有想吐的感覺。這可怪了,敢情吃壞胃腸不成?
支著下巴,她懶懶地道:「撤下吧!我不想吃。」
「身子不快嗎?小姐。」小鈺耽心地問。
「撤下吧!」一皺鼻尖,並不回答,再次下命。
凝視她好一會兒,雖耽心不已,小鈺仍將飯菜收走。
才將門掩上,申書苗歎口大氣伏在桌上,噁心感在胸腹間盤踞不散。近日來身子總不舒坦,吃的稍葷腥,便欲作嘔;易疲累、嗜睡、常沒來由頭暈目眩。
不知是否病了,希望別是大病才好,也希望申浞別發現,要不她又有得瞧了。
***
沈府被抄的消息在一日之內傳遍京城,多數人大呼過癮,沈家然在地方上多行不義,作威作福了多年,也不知害死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因之家破人亡。總之沈家二位公子,性好漁色,特別是俊美少年,強奪豪取不知兒幾,玩死少年之事更時有所聞。
總結一句話,沈府被抄,很是大快人心。
「漏網之魚?你說笑嗎?」申書苗仰頭道,不可置信。
在她頭頂的是申浞形狀優美的下頷。略揚唇。「沒,沈三采和沈翠袖被一隊死士所救,下落不明。」
「你可糟糕了。」帶點幸災樂禍,她拍手道。
「你也相同,別太早高興。」在她發上一吻,他道。如願見她垮下雙肩。
「又干我什麼?這般倒霉,上輩子欠了你不成?今生容你討債來了。」低聲喃語,小臉肅然。擁緊她,他溫言道:「別不快,賞月不好嗎?」近來她散發一股難以言喻的嫵媚,令他不自覺地迷戀。或許,這段日子可以維持久些,難得不對人感到厭煩,心底冒出特別情愫。饒是如此,申浞仍是清醒的,他明白如何才能使自己最有前途。同申書苗一起,是快樂無倫、卻也僅此而已。
「賞月頂好,卻令人不安。」她頗有深意道。
「不安什麼?」俯身與她對望,柔聲問。
粉唇牽動了下,想微笑卻失敗,換來個僵硬古怪的神情。
「你近日來心神不寧的。」
她苦笑,淡道:「大哥,我們還有多少緣分?」鼓足勇氣才問出口,也怕極得到回答。
他與她之間,是不為世俗所容,「兄妹」之名是道沉重的枷鎖,緊勒住她令她無法喘息。先前,沈府尚在,還有借口與他在一起,如今還成嗎?再不多久,他也將娶妻,而她能置身何處?想一走了之,卻已捨不下心,早知如此,一個月前就該離去,而不是待到深陷,以不可自拔。
「或許能有一輩子。」他隨口虛應。
「你呀!無情一生,會信你的是傻瓜。」掙出他懷抱,替他刮羞,硬是強顏歡笑。
薄唇一彎,申浞輕柔道:「你要我承諾嗎?」
呆了會兒,她苦澀搖頭道:「做夢倒快些,只要哪天你娶了親,肯放我走就好了。」她不要像娘一樣,」生守著冷清的繡樓,苦候夫君心血來潮的探視,青春年華不聲不響地被年年歲歲吞沒,再回首時發疏齒搖,就這麼滿懷憾恨地化為塵土。
至少,可以到外頭的花花世界,做個農婦也好,乞婆也罷,起碼自由自在,海闊天空。
「這麼想逃離我?真令人傷心。」目光霎時冷如寒冰,俊顏雖仍溫和帶笑,卻倍覺陰邪詭譎。「你是不肯放我走了……」垮下肩,申書苗平靜語調中包含深沉哀悸。「非也,我能答應讓你走。」折扇揮開,笑顏陰鷙凶狠,毫不掩飾。
「讓我猜,你打算將我抬到爹面前,是嗎?」瞟他一眼,她攤手道。
神色一凜,他瞇眼審視她。「哦!是嗎?」心下愕然,難得有人能猜中他心思,這件事令他大感不快。
「今晚,我回自己房間。」冷哼一聲,她一點也不開心猜中他的心思,相反的,她十分生氣。「去吧!抱你不如抱阿奴。」嫌厭地撇撇唇,沒發現自個兒莫名的煩躁。
申書苗倏地漲紅臉,目光怨懟地望著他,欲言又止。然而,她只動了下唇瓣,沒出聲,轉身逃了開去,淚水已潸然落下,不可收拾。
***
清晨時分,申浞總算撫平情緒,在桌前坐下,順手翻開書。一整夜,他就在房內繞著圈子,沒一刻停過。
還未來得及讀入半個字,房門被人粗魯撞開,灰藍人影收勢不及,直撲倒在地。他蹙眉,冷然瞟向人影。
「大……大公子!小姐被綁走了!」來人抬頭,是張哭花的面孔,正是小鈺。她身後站著阿奴,正遲疑該不該扶她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