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言子
入晚,她愣坐在鏡台前。
「想什麼想得那麼出神?」由於想得太投入,以至於連撒麻進了房,走至身後攬住她的雙肩,都沒察覺出。
「啊?什麼?」虹神女仰起臉,從鏡子裡的映現,看到了搶王撒麻。
撒麻輕輕撫摸她散開的髮絲,捻起一撮,置在鼻前細細地嗅著。「我猜必定不是想著本王吧?」
虹神女未置一語,不承認但亦不否認。
「若是想著本王的時候,臉上也應該是眷戀、思念的神情才是呀!」他倒非厚臉皮,不過就是將心比心罷了。「可瞧瞧你此刻的模樣,哪有什麼思念呀?」
隨著他說話的餘音,虹神女將目光轉至鏡子上。鏡裡,她娥眉緊蹙,眼神黯淡,寫的儘是不如意的思緒。
撒麻轉而將虹神女反過身來,彼此相面對,然後才擁住她。「即便你不想,可本王卻是無時無刻在想著你……」她低吻她耳際的軟骨,吹拂進輕暖的風。
「聽說漠南的蒙古人有回應了,是嗎?」
親吻的動作瞬間僵住,撒麻臉色一沉。「又是那些個僕役、丫環們在你跟前胡亂碎嘴了是不?」
「無論我從哪處知曉,它都不重要。」虹神女慎重地望著他。「重要的是,身作古白族領御眾人的王,你要如何回應蒙古王?」
撒麻表情僵硬,雙唇緊抿。這兩日,朝上的臣子們已把他擾得頭昏腦脹,每個人都戒慎恐懼地苦求他速將虹神女送還給蒙古人。
但他怎可能做的到!他們要求的,可是他心屬的虹神女呀!
「還是讓我去漠南吧。」她先開口,企圖想替他的為難找一條出口。
「不!本王是如何也絕不會答應的!」撒麻狂吼著,因為過於激動,以致突起的青筋浮現在脖子及額頂上。
「可是——」
「別說了,即便你有再崇高至上的一堆理由,本王都不可能會應允的。」他伸手執住了她的,將聲調放輕,問道:
「虹神女,你怎能這麼快就要放棄我們才剛剛萌生的愛情?」
「不是的,我沒——」
撒麻攔腰一抱,迫使虹神女仰躺進他的懷中,他俯下臉,將唇深深地覆蓋住虹神女的,結束了她仍想說的話。
「唔……我還沒……」
「噓!」他再吻,舌尖探得更深入,吻著她的貝齒與柔舌。在虹神女缺乏經驗的微弱抵抗中,他反而更能嘗到她沁出的甜美芳味。
他心屬的虹神女,仿如一簇照進了他心靈深處中的火焰。有了她,他原本狂燒的熱情,益加無所遁藏地愈燃愈猛烈。
而愛情的慾望,更是如此。
被撒麻狂吻著的虹神女,起先只是以臂推擋,輕輕地抵抗。之後,當他落下的吻愈形燒灼、愈形狂肆,她竟暈眩了。
睜開眼,覺得屋頂的雕花在微弱的燭火點綴中,已然悄悄地旋轉起來。隨著撒麻燙灼的唇墜落的位置運轉,越轉越快、越轉越快……
「撒麻……」她喚道,這是虹神女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
撒麻吻得忘我,聽到了她輕喚出的名字,心裡的火燒得更狂熾。
「撒麻……呃……我、我……」虹神女抓著他的手臂,覺得自己好似瞬間便要跌入無止盡的深淵中。
「啊——」這陌生的暈眩令她太害怕了,虹神女遂用盡全身的力氣,使勁兒一推,她和撒麻兩人雙雙跌落至地上。
「虹神女?」撒麻又緊張又擔憂,扶著她的肩膀詢問道。
虹神女怔怔地張著眸子,臉色慘白,神情惶恐,她說:「我……我害怕!」
「告訴我,你怕什麼?讓我為你一起分擔吧。」他心疼地輕撫她無色的臉頰,再沒有什麼能比虹神女更重要的事了。
虹神女抬眼看著撒麻。「我怕我們的愛情。」
「傻瓜,我們的愛情何須畏懼呢?」他揉揉她細軟的髮絲,然後以下頦頂著她的頭。「你難道還不明白,這神奇的愛情在我們身上所展現的力量嗎?」
「就因為明白它碩大的力量,才更害怕它呀!」
撒麻屏住呼吸。「所以,你就想放棄?」
虹神女搖頭,再搖搖頭。「愛情既已認定,我就沒想過要逃避或是放棄,那是存在著的,怎能放棄成沒有呢?」
「既然不準備放棄,那還有什麼足以畏懼的。」撒麻相信,只要身邊有她相伴,再大的困境一定都能克服的。「虹神女,你有我啊,永遠也別害怕了,和我一道勇敢地迎向它吧!」
虹神女明白,無論再如何解釋,也很難教撒麻瞭解她此刻所煩惱的,對她而言,是多重要的一件事呀。
他們生長在不同的族群裡,所仰賴存活的信念也各有不同,一些他或許認為理應當然的事,換作了她,卻成為最該杜絕阻止的。
譬如說——戰爭。
「我沒有要放棄我們之間的愛。可我害怕這愛,終會成為害人喪命的武器。」她終於說出了口,把令她恐懼的預感讓他知曉。
撒麻炯炯燃燒的眼神中,滿溢著為愛情捨命拼戰的決心。「為我全心所愛的虹神女去激戰,即是喪命,我又何來的畏懼!」
「可那麼多無辜的古白族百姓呢?他們何罪之有?為什麼放著原有的安穩日子不能過?只為了他們的王和一個異族女子相戀,他們就得賠上數以千計的性命作代價嗎」說得激動,虹神女站起了身子。
沉靜好一會兒,才聽到一聲長歎。
「唉!」坐在地上的撒麻沉重地歎了一口氣,低下頭,把臉埋在自己的雙掌裡,沮喪地說道:
「也許這無理,就是老天在罰我撒麻奪人婚妻,種下的惡因,現在,卻來收果報了。」他苦笑,笑裡有淡得幾乎透不出來的無奈。「可我又能拿什麼去償還給它呢?除了滿心對虹神女的愛戀與傾慕,再沒什麼還能更教人珍貴的,再沒有了,沒有了……」
虹神女剛剛才抒發出的懊惱,現在,已全都在撒麻黯然灰心的神情中化為烏有。
一種直覺性的反射動作,她立刻撲至撒麻的身畔,從背後緊緊地將他摟在自己的懷抱前。雙手輕撫著他遮蓋住眼簾的一頭亂髮。
不是懲罰!他是上天賜給她同等珍貴的禮物啊。
這一生,從未料想過會擁有一個男人熾烈的愛。但上天卻將他帶到她的面前,不該發生、不想發生,竟就是發生了呀!
她能回應的,也只有這愛了。
這愛就在身畔了,她擁有著,並也想拿相同的熱度去撫熨他。若真會就此沉淪,也甘願就這麼擁著他沉下去算了!
可倘若跟隨毀滅的,不單單僅只她一個人,更包含了她在乎的、摯愛的撒麻,以及所有受他保護的族民時,那她怎還能無動於衷地睜睜見他們受苦呢?
「那果報的苦我還尚未嘗到,倒已先教古白族內,成百成千的族民們嘗盡了。」撒麻忽然脫口說道。
剎那間,虹神女摟著撒麻的身子一陣僵直,杵在原地靜止成不動的背景。
為著他倆存在的愛,還將有多少人得受苦啊?戰爭苦、災疫苦……假若撒麻知道了百姓此刻向體上所受的折磨,興許都是因為她的緣故,他還會愛得如此慷慨激昂嗎?
想告訴他,卻說不出口。虹神女於是沉默了。
第七章
撒麻看到了她迎在眾人憎恨下的堅定神色,眸光底,虹神女不作解釋,只是抿唇凝望他,保持她向來慣常的沉默。
某日傍晚。
日照仍未結束,趁著落山之前,傾盡剩餘的熱力揮散著最後的光芒。赤紅的暮色映在飄浮的雲朵邊,顯在人眼睛前,全化成了深深淺淺的靛藍。
虹神女獨坐後苑一隅,身處在無人的角落裡,倒尋得了難能可貴的清靜。
她的確需要一點獨處的空間,將近幾日沉鬱在心胸內的煩事好好地想一想。若不想清楚,害慘的,可就不只是她一人了。
虹神女拳起手支著頰腮,眼簾低低地垂下。
「咕奇!咕奇!咕奇!」突然,一陣奇特的鳥鳴聲將她領回了現實裡。
虹神女滿心驚訝,轉頭四處張望,眼睛隨著聲音的方向逐步去尋找。
「咕奇!咕奇!」鳴叫聲漸漸靠近,彷彿也在搜尋什麼似的。虹神女瞧見一抹熟悉的小身影出現至艱她的視線前,她目不轉睛地望著。
那鳥的身體狹長細窄,體積不過食指長大小,甚至於小過一片落葉。羽翼的毛色透著七彩光澤,在日照的映射下,呈現出猶似飛一般的虹彩樣貌。
它生長於女兒虹,故命名為奇虹鳥。
那只飛入了古白族後苑中的奇虹鳥忽高忽低地飛行著,穿梭於花叢和林木間,叫聲極小。若非是虹神女原本便識得,尋常人是很難發現到它的。
「奇虹鳥」。虹神女輕輕喚道,將手臂溫柔地延展開。
奇虹鳥朝虹神女飛過來,敏捷地躍上她的指頭,安靜地舐著羽翼。虹神女瞅著,溫柔的眼神中難掩興奮之情,能在這異鄉的土地上見到熟悉的景物,怎會不高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