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張琦緣
「你是說,芊黛並不是真的同性戀囉?」青瀾質疑。
「沒錯。如果說芊黛會厭惡男人,也是我們做了一個壞榜樣……芊黛是個敏感的女孩子,很可能察覺到美霞阿姨的處境而對男性產生戒懼。不可否認的,我們家對待美霞阿姨的態度也有失公平。」
凌父頗不是滋味哼出一聲:「你什麼時候變成了心理學專家了?」
青霄笑了笑:「抱歉,爸!我不是有意冒犯您。」
「我懂大哥的意思。」青瀾若有所思。
相處了二十多年,他們視而不見江美霞無怨無尤的付出,只是習慣性地接受,還認為理所當然。
端莊清麗的江美霞只是一個為情自困的善良女子,根本沒有為人情婦的狐媚風騷,平心而論,以她的容貌和性情,若不是愛上了已有家室的凌錦嵐,而是嫁給了普通的男人,一家一室地過日子,應該會是一個平凡快樂的家庭主婦才對。
「爸!恕不覺得美霞阿姨比較適合當賢妻良母,而不是情婦的角色嗎?」青瀾冒失地問。
凌父沒好聲氣:「你們倒真有「孝心」,關切起我的私生活來了!難不成我這把年紀了還要悔開二度?」
「至少可以挽留住美霞阿姨——這些年來都是美霞阿姨打點家中一切瑣事,我不認為還有誰能取代美霞阿姨在咱們家的重要地做。」青霄一語道破。
挽留?
凌錦嵐難掩震驚之色,他盤問兒子道:「你是說美霞想離開?」
「只是猜測——為了芊黛離家出走、碧鸞取消婚約這些事,美霞阿姨的壓力很大。」青霄冷靜分析。
芊黛在電話裡揭露父親在外已有新歡的一番言詞,終於引起了父兄們的省思。
「如果能夠挽留住美霞阿姨,又令芊黛心甘情願嫁給連辰,這倒不失為兩全其美的方法。」青霄說道。
「有理。」青瀾笑了笑:「我不介意改口喊美霞阿姨「媽媽」。」
凌錦嵐沉思半晌無言。
打開了電視機,江美霞視而不見地聽任八點檔連續劇煽情演出,手裡奉著一本書忙忙發呆。
在這棟與主屋相連的西廂裡,使是冷清而漫長的。
淚盡羅中夢不成夜,深夜前殿按歌聲。紅顏未老恩先斷,獨倚薰籠坐天明呵!白居易的這首宮詞不正是她的心情寫照嗎?
剛剛沐浴過的江美霞拉攏身上的長睡袍,一向緊密縮起的髮髻披散在肩上,神情脆弱而恍惚。
以前芊黛不在時至少還有貓兒與她作伴,瞄嗚撒嬌,而現在……如果沒有電視機的聲響,這屋子裡竟靜得連根針落地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這種囑人心肺的孤寂難道就是她下半輩子的寫照嗎?江美霞蒼涼自問。不該怨天尤人的,這是自己尋來的命運……打開二十四小時輪播的影片頻道伴她輾轉反側,這是江美霞最近才養成的習慣,因為她實在害怕,害怕那種沉重難以喘息的孤獨寂寞,與一些胡思亂想的夢魘。
輕微的敲門聲並未貫穿她迷離的思緒,直到門外的凌錦嵐不耐煩地喚道它的小名「阿霞」時,江美霞才如夢初醒地急急應門。
「睡了嗎?」凌錦嵐低沉詢問。
「還沒有。有事嗎?」她怯怯回答,心裡志忑不安的是丈夫會再一次責備她教女無方的過錯。
「有些話想跟你談。」凌錦嵐在她臥室裡的情人椅上落座。
「我去幫你泡杯茶……」慌忙走到居室的美霞,猛然想起自己屋裡沒有丈夫慣喝的茶葉——畢竟凌錦嵐已經有兩、三年未曾踏入這間「冷宮」之中。
「不用!」凌錦嵐阻止她,「坐下來!阿霞,我們好好談一談,好嗎?」
驚疑不定的江美霞依言坐下。
「這些天來讓你操了不少心,」凌錦嵐的開場白溫和體恤:「碧鸞這孩子實在不懂事,如果有冒犯到你的地方你得多擔待些。」
受寵若驚的江美霞忙不迭搖頭:「不……不會的。」
「我知道,跟著我的這些年來實在委屈了你……」他婉轉導入正題:「希望現在彌補你不會太遲,阿霞。」
青絲披肩的美霞表情迷惑,略顯鬆弛的雪白肌膚和靈秀的五官風韻猶存,不禁勾起了凌錦嵐年少輕狂時的戀慕情感。
當初,他正是愛戀美霞的清純靈氣,不顧一切地投注下感情吶!為何會變質、冷淡了!凌錦嵐默然細想:是環境和她自身所造成的吧!入了凌家大門做妾的美霞,在妻子的艷麗儀態下退縮畏怯,反而掩蓋了自身的靈秀氣質,一味低聲下氣做賢良可憐的心媳婦,令他漸漸冷淡了原本愛若珍寶的她。
如果,他的「負心」有七分的錯,剩下的三分是不是該由美霞承擔呢?畢竟,他不顧一切的「娶」回美霞,想要的是一個情人,而不是管家婆呀!
「我……我不懂你的意思。」美霞攝孺說道。
凌錦嵐單刀直入:「我考慮了很久,為了圓滿結束這場風波,我們應該結婚——我想正式給你一個名份,辦個簡單隆重的婚禮,青霄他們也贊成。」
從天而降的驚奇還未輸入美霞的思維——甚至還未來得及感到驚喜愉悅時,凌錦風的另一番話馬上像桶冰水淋下——「這樣的話,在芊黛嫁給連辰的婚禮上,你就是名正言順的丈母娘。」凌錦嵐說得理所當然:「先辦咱們的婚禮,順便宣佈他們年輕人的喜訊,一舉數得。」
江美霞征征地望著丈夫,原來如此……她的胸口隱隱作痛:「交換條件是,芊黛得答應嫁給賀少爺?」
凌錦嵐微微一笑:「沒錯。」美霞和以前一樣,不僅善體人意還冰雪聰明。
她的雙手微微顫抖,聲音也變得輕柔無力:「我猜……如果芊黛不答應的話……我們之間也沒有婚禮了?」
凌錦嵐一征,他原本以為美霞會興高采烈地答應,沒想到她卻有此一問。
他的遲疑就是最明確的答案,江美霞的心緊揪成一團,早該清醒了。情已逝、恩已淡,這個她視為丈夫的男子,早已不是她可依靠的天!
「我已經不需要名份了。」她的臉色蒼白如紙,低柔說道。
「你不願意?」凌錦嵐揚眉提高聲量問:「難不成你真想聽芊黛的鬼話,搞什麼「相依為命」的鬧劇?」
「不……!」她搖頭否認,心底正泊泊流血:「我會盡力勸芊黛接納這樁婚事——我也希望女兒能獲得幸福,但決不是因為我的利益而犧牲芊黛。」
虛有的名份能給他的,大抵是珠寶、房地契、銀行的巨額定期存款罷!而這些對深居簡出,勤儉持家的她而言,根本毫無實質意義。
並不是故作清高,也不是不變金錢——以她現在的「管家」身份,丈夫每個月供應她的開銷費用,比起一個普通的上班族的一季收入有過之而無不及,物質上的享受也算是優渥了。金錢,對於只求日常生活不虞匱乏的她而言,只是一長串無意義的數目字。
凌錦嵐不能理解,只是緊磨雙眉銳聲詢問:「你難道不想要名分?」
將她扶正是一項權變的「恩惠」哪!
「如果……你的提議是在一個月前提出的……我會滿心歡喜的接受……」突如其來的勇氣,令她一吐沉悶已久的心事,清明水靈的雙睜直視著丈夫:「芊黛的事,我保證盡力而為,你不需要用條件來交換人情。」
她的改變令凌錦嵐感到異樣,揣測不出話中的虛實真假。
他決定暫時擱置這個話題,清了情喉嚨道:「既然來了,今晚我就在這裡過夜吧!」
這種遲來的垂幸,只是更令她心酸。
「今晚不行。」她平穩輕柔地拒絕。
若是從前的江美霞不早就誠惶誠恐,滿心歡喜地迎接丈夫的寵幸?她的婉拒令凌錦嵐大吃一驚。
「什麼!」
她坦然直視著丈夫,實話實說:「我的月事來了。」
「月事!」凌錦嵐愕然重覆:「可是……」
她的年紀還……是借口吧!
江美霞心底清楚他的懷疑,綻開了蒼白的微笑:「錦嵐,我今年四十四歲。大概還有幾年光景才會乾淨。」
「紅顏未老恩先斷」
凌錦嵐臉色訕然,他忘了美霞的年齡比他小了十一歲,素淨不施脂粉的容顏使他忽略了這一點。美霞原本就是美人胚子,身材也未走樣,比起他外頭的新歡也不過大了幾歲,就像淡雅菊花無法和野玫瑰競艷般的輕易被人忽視。
那雙曾被他形容為「小鹿般的眼睛」依然清澈明亮,只是增添了一種他捉摸不定的決心與……傷感。
「時候不早了,你也該休息了。」她溫和地下了逐客令。
錯愕的凌錦嵐並沒有發脾氣,沉默地離開美霞的臥房,一路上沉思著她的轉關上了房門,她長長吐氣,心底只覺得酸楚難忍,卻流不出半滴眼淚。
打落牙齒和血吞!
日而復始地度過一個又一個失眠的夜晚,按著應付每日繁忙的公事,生活步調依然一絲不紊,碧鸞全是靠著一股頑強意志力硬撐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