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琦緣
「喂!你生病了嗎?」蕾庭單純而熱心地問。
他搖頭不語。
蕾庭毫不考慮地蹲在他面前,一邊伸手觸摸他的額頭,一邊詢問他是否需要人幫忙。
這個斯文白皙的孩子仍然不語,只是深邃地凝望著她,半晌才沙啞地回答:「不……用了。我……等一下就好了。」他將一隻不透光的玉瓶藏入衣服裡。「你……你的手好冰!」蕾庭大聲驚呼。「你一定是病了!我得去叫醫生!」小孩捉住了她的衣角不讓她走,強行振作起精神。「不……我不需要……」「不行!」頑固起來的蕾庭九牛也牽不轉,她跳了起來,「你得看醫生!」小孩身上的袍服樣式樸素簡單,給了蕾庭先入為主的錯誤觀念,把他當成了僕役小廝;略一思索,她掏出幾枚銀幣慷慨地塞在他掌心。「給你,以備不時之需!」叮嚀他稍侯一會,蕾庭撇下一臉錯愕的小孩,跨馬奔去求援。只是當她帶著僕人回到原地時,那個小孩卻已不見蹤影;而僕役肯定的告訴她,宮廷內沒有像她所形容的那種小廝。
納悶不已的蕾庭直到當晚赴宴,才揭開謎底……
才走進花香四溢的薔薇館拱廊,伊登伯爵就為宮廷風氣大變而驚訝,衣衫輕薄的名婉淑女充滿異國風韻,妖嬈艷態,爭奇競妍,與四五年前的保守端莊有如天壤之別。昔日的同朝舊交紛紛上前寒暄,極力誇讚伊登伯爵有一雙出色的兒女。精心修飾裝扮的薇安像一朵白玫瑰,嬌而不艷,隨即像磁石般吸引了眾多青年戀慕的眼光。
「哎呀!真是美人胚子。記得上次大小姐參加社交季的盛況,簡直讓所有家有閨女的貴婦們又妒又羨。好不容易席安嫁了得意郎君,咱們這些做母親的才鬆了口氣,準備將女兒好好獻醜一番,偏又碰上了二小姐,看來我們家的四個丫頭又要藏拙一年了!」薛福男爵夫人調笑道。
「男爵夫人依然愛說笑!實在是您捨不得香花似的閨女出閣,偏要調侃小女。誰不曉得貴府的四千金都是傾城絕色!」伊登伯爵愉悅地攀談。
悠揚管弦聲中,男女主人終於露面,萊恩殿下的風采不減,而他身旁的女伴……一雙斜挑杏眼、性感紅唇,身上的華麗緙紗衣闕飄飄,風流妖艷的神韻令伊登伯爵恍然大悟——原來這正是宮中風氣大變的始作俑者!
看到老友,萊恩的藍眸閃過無庸置疑的驚喜,他邁步上前捶打伊登伯爵的胸膛,粗魯質問:「什麼風把你吹到宮廷裡來了?老傢伙!我還以為你要一輩子龜縮在鄉下,作你的太平紳士呢!」
伊登伯爵大笑著回擊,一旁的莫娜夫人鶯聲嬌問:「這位是……」
心情愉悅的萊恩為彼此介紹。
評估這位伯爵的地位後,她嬌聲要求伯爵必須和她跳第一支舞,並以施恩的語氣堅持萊恩和薇安小姐共舞。與本國最有權勢的攝政王共舞是所有名媛夢寐以求的殊榮,薇安在社交季的首日就大出風頭。
萊恩有個不知節制的情婦……伊登伯爵想,莫娜夫人頭上的寶石花冠,逾越了貴婦的界限,簡直可以媲美后冠了。壁妾、眼臣環伺,萊恩的心還能一本初衷嗎?他不由得心情沉重。
那個纖細文弱的小孩?她滿腹疑問的瞪著他看。萊恩的介紹更令蕾庭驚訝,這個比她小半個頭的男孩居然跟她同齡,才小她幾個月而已!
「殿下……的身體好點了嗎?」循規蹈矩地行禮後她忍不住詢問。
「什麼?」萊恩詫異地追問。
「皇叔不用擔心,侄兒只是白天曬了太多陽光,有些頭暈才躲到大樹底下打盹,沒想到卻驚動了伊登伯爵的公子,讓眾人擔心。」
「喔,原來如此。」萊恩笑道:「你們年紀相近,應該可以結為好友。年輕人不妨自在聊聊,增進友誼。」
「是。」羅倫點頭,「我還沒向人家道謝呢!」
蕾庭總覺得事有蹊蹺,可是又說不出不對勁的地方在哪裡。
不慣遭受冷落的莫娜夫人扮起笑顏,追問萊恩兒子麥斯的影蹤,羅倫極為含蓄地答:」麥斯說他有些不舒服,不克參加宴會。」
莫娜夫人難掩失望的神情,為什麼萊恩的兒子對她總是保持距離,絲毫不買她的帳?可恨哪!如果是別人,她早就讓那人死無葬身之地了!可是偏偏麥斯正是萊恩的唯一繼承人,為了長遠的利益著想,莫娜夫人只有忍耐地拉攏麥斯……可惡的小子!她恨恨地暗罵。繁弦急管,舞曲婆娑,今晚必是盡歡的良宵,莫娜夫人拋開了惱怒,像只花蝴蝶般穿梭會場,嬌柔清脆的笑聲迴盪在鑿鑿生輝的銀器中。
而蕾庭和羅倫則在宴會的角落互望對方,後者打破了尷尬的沉默,對她提出邀約,「如果你有空,明天早晨在同一個地方碰面,我必須將銀幣還你。」
「是,殿下。」她俯身行禮。
「你可以叫我羅倫……」他溫和地微笑,被蕾庭狂野蓬勃的朝氣所吸引。
蕾庭綻開笑容,接納了他的友誼。「你可以叫我蕾庭,羅倫。」
他們像水與火般奇妙地融合。
進宮半個月了,伊登伯爵始終沒有機會與萊恩獨處,當然也無法提出關說。可憐的人!萊恩像一隻被關在柙籠裡的困獸!他憐憫地想!一大堆汲汲名利的貴族、阿欹諂媚的奴僕,以及如影形隨的情婦,萊恩什麼時候才可以耳根清淨?素性自由慣了的他怎麼能忍受這樣的桎梏?
這一日,萊恩突然決定舉辦圍獵,擺脫了浩浩蕩蕩的狩獵隊伍,一馬當先直往御林深處奔馳而去。
久違的汗水泥塵、馬匹獵犬的氣味,使得他心情為之放鬆。當有心求助的伊登伯爵趕上萊恩時,正好碰上他因獵獲了一隻漂亮大狐而心情愉悅。漫無邊際的閒談生活瑣事的兩人,在話題銜接不上時嘎然終止。曾經同歡共醉、禍福同當的他到那裡去了?萊恩與伊登伯爵各自陷入相同的沉思。
「德睿……」
「萊恩……」
齊聲喚出對方名字的兩人驚訝相視。
「你先說!」伊登伯爵道。
「好吧!」萊恩聳肩。「什麼時候再來較量一番,好讓我有機會『鍛煉』你那把老骨頭?」
「老骨頭?」他揚眉反擊,「先不跟你討論誰比較老的問題——你看起來似乎滿無聊的,怎麼?高位子不好坐?」
萊恩冷哼一聲,「你倒悠閒,卸甲歸田,告老還鄉,有把朝廷國事放在心上嗎?」
「罷了!居然拿這種大帽子來扣我,殿下大概是嫌阿乙奉承的小丑還不夠多吧?」他曬然嘲笑。
一臉嫌惡的萊恩回敬一句市井髒話,鉤起了年少輕狂的種種回憶。
「唉!」伊登伯爵同情地歎口氣,「看來你的日子並不寫意啊!萊恩。」
默然不答的萊恩半晌才開口:「我永遠不能做的像查爾士一樣好,他不該英年早逝,不該留下這一團糟給我……」
那些簽批不完、堆積如山的文件,貪求鑽營、需索無度的臣屬,不該是他的責任!淡淡的哀傷及無力感令他神色陰鬱,他始終學不來皇兄的謀略決斷、從容婉轉的行事風範。「還有這些如蜂群般作響的人群,」萊恩語氣疲憊,「整天不是求這個,就是求那項。」
伊登伯爵壯膽開言:「我也是有一事相求,萊恩!」
萊恩挑眉望著他,伊登伯爵鎮定地回望,毫不退縮卑怯。
「天哪!」萊恩以一種戲劇性的悲傷哀歎,「又是一個要利用我脆弱情感的小人。這世界上還有真誠無私的高貴友誼嗎?」
「得了!萊恩,你一向是個蹩腳龍套。不過小事一樁,大不了請你喝一杯。」伊登伯爵懶洋洋地道。
半晌,按捺不住好奇心的萊恩出口詢問:「什麼事?喂!你開口求人,態度也該謙卑、諂媚一點吧?」
「萊恩,你曬昏頭了嗎?不然一定是被人拍馬屁拍暈了。」伊登伯爵的語氣驚異。
萊恩悻然不語。當老友說出他的請托後,萊恩不禁怪叫:「你可真會找我麻煩!你說,事成之後我有什麼好處?」
「到崔頓街餐館去重溫往日時光,如何?」伊登伯爵語帶試探。
「那位知情識趣的女掌櫃……」萊恩不可思議,回想起六、七年前易服狎游時的一段未竟韻事。「還在嗎?」
「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你去過了?」萊恩質問。
「當然。」
萊恩指著他罵:「你這老奸賊!「「成交嗎?」他閒適地問。
「我考慮、考慮。」萊恩拿喬。
「如果不好意思,我可以體諒——」伊登伯爵拖長了語音,「畢竟情場老手也有鎩羽而歸的難堪……」
「如果不是某人扯後腿,我早就贏得美人芳心!」萊恩悻然回話。
「哈!」他嗤之以鼻,「是工夫不夠吧!」
互不相讓的兩人相互指責對方,而打獵一事早就拋到九重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