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珍·安·克蘭茲
「我必須承認,我相當喜歡你的這個偵探事業,」柯恆鵬拿起咖啡杯。「幾乎和以前你在戰爭期間為政府從事間謀工作,一樣有趣。」
「很高興你覺得有趣。」拓斌說。「就個人而言,我發現擔任間謀時的生活,遠比現在偶爾擔任雷夫人的夥伴要來得單純、平靜和輕鬆。」
班克斯的宅邸坐落在艾季米廣場的偏僻地段,數層樓高的哥德式石造建築聳立在高牆圍繞的大花園裡。樓上幾層的狹長窗戶全部用深色的窗簾遮蔽著。在薇妮看來,這棟陰森森的建築簡直像恐怖小說裡的鬼屋。
「即使不知道屋主在裡面日漸衰弱,從外面看也猜得出來。」敏玲說。
「相當令人沮喪的地方,對不對?」薇妮用力敲響黃銅門環。「但我想這也是預料中事,畢竟班爵士正走向鬼門關,而且走得很慢。」
管家把門打開,往外探看,猛眨眼睛,好像門階上的陽光出乎意料也不受歡迎。
「我們想見陸夫人。」薇妮把名片遞給老婦人。「請把這個交給她,並請轉告她事情很重要。」
管家先是困惑地瞪著名片,接著皺起眉頭。「陸夫人不在,外出接受治療去了。」
「治療?」薇妮重複。「哪種治療?」
「神經衰弱。幾個星期前開始去看催眠師,她說對她很有效,我倒是看不出有什麼差別。但總而言之,她今天不在家。」
管家當著薇妮的面把門關上。
敏玲眼中閃著興奮的光芒。「陸夫人去看催眠師。」
「是啊!」薇妮帶頭步下門階,毫不掩飾她的得意。「很有意思的消息,對不對?」
「但那暗示著什麼?」
「不知道,但其中有某種關聯卻是不爭的事實。」
敏玲快步跟上她。「你什麼時候要告訴麥先生這個最新情況?」
薇妮思索片刻。「今晚在施家舞會上見到他時。他很可能也發現了這個消息,我一定要讓他知道是我先到這裡的。我不想聽他邀功,令人受不了。」
9
「我找到裴奧世了。」東寧的聲音因努力壓抑自豪和興奮而有些不自然。「真是不容易,我問了好多家客棧才查出他投宿在夏圖街的『熊首客棧』。」
「做得好。」拓斌撥開馬車的窗簾,察看夜色籠罩的街景。九點剛過不久,河水的臭味說明他們離目的地越來越近。「有沒有查出他為了什麼事到倫敦來?」
「我和客棧的一個馬僮談過。」
拓斌瞥向他,微微蹙起眉頭。「你沒有露出馬腳吧?我不想讓裴奧世知道我們在調查他。」
「我當然是很小心地表現出漫不經心的樣子。」東寧一副受到冒犯的樣子。「只有聊馬匹、馬車離開的次數,來倫敦時選擇那家客棧的外地紳士諸如此類的事。」
「那麼結果如何?查出了什麼?」
「沒什麼值得擔憂的事。就像雷夫人說的,裴奧世來倫敦的理由很平常。他是個頗有資產的人,固定要到銀行去處理財務上的相關事宜。馬僮聽他說,他要去找他的裁縫師和鞋匠——就是不常來倫敦的有錢人通常會做的那些事。」
「嗯。」拓斌思索片刻。「想來馬僮對裴奧世的公事一無所知?」
「那當然,他畢竟只是個孩子。」東寧停頓一下。「在私事消息方面,他只提到裴奧世晚上會找在客棧附近做生意的一個妓女解悶。」
「找出那個女人。」
東寧吞嚥一下,臉紅了起來。「呃——」
「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沒有。」東寧連忙回答。「我,呃,我立刻去辦。」他咳嗽一聲,清清喉嚨。「如果你不介意,希望你不要向雷夫人和敏玲小姐提到調查的這個層面。」
拓斌恍然大悟。如果敏玲發現東寧在訪查妓女,東寧會覺得很丟臉。
「放心。」他說。「我沒有告訴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我們在調查裴奧世的活動,我不想要她們擔心。」
「你瞞著她這件事,雷夫人會不高興的。」東寧警告。
「如果我們沒有發現必須擔憂的事,那麼她根本不必知道這些調查。不管怎樣,當你找到和裴奧世上床的那個妓女時,來找我。我會親自處理查問的事。」
東寧看來如釋重負。「如果你確定。」
「我確定。」拓斌瞥向窗外。「到了。」他敲擊車頂叫車伕停車。
馬車停下來。拓斌打開車門,抓著車廂邊緣,慢慢下到人行道上。雨停了,他的腿比昨天舒服多了,但即使是在大晴天,他也無意像年輕時那樣跳上跳下馬車。他告訴自己,現在上下馬車比從前穩重許多,是因為腿在義大利受過傷,而不是因為年紀逼近四十的關係。
「別忘了吩咐車伕等我們,」東寧說。「我們可不希望在這一區找不到交通工具,尤其是夜晚的這個時候。」
他輕快地跳到人行道上,輕鬆自在的模樣令拓斌看了暗自歎息。
「我們只去幾分鐘,」他扔了幾枚硬幣給車伕。「麻煩你等我們。」
「好的,先生。」車伕收起硬幣,拿出他的酒瓶。「你們辦完事時,我會在這裡。」
拓斌走向亮著邪惡黃光的酒館窗戶,他感覺得到東寧很興奮。
「記住,在進『微笑傑克』的辦公室前,不要開口說話。」他說。「你的說話方式會立刻令你在人群中露出馬腳。明白嗎?」
東寧扮個鬼臉。「我向你保證,關於喬裝的訣竅,你這次的教導和今晚的前十次一樣清楚。」
「我會不斷重複當然有充分的理由。今晚我們最不須要的就是和裡面的酒客起爭執。」
「我發誓,我會閉緊嘴巴。」
拓斌望向酒館窗戶,然後搖搖頭。「你不會相信的,但薇妮竟然要我帶她來這裡介紹『微笑傑克』給她認識。她打算喬裝成酒館女侍。」
東寧吃了一驚。「天啊!你想必沒有答應吧?」
拓斌冷笑。「沒有人會帶淑女來這種地方。但我認為她在生我的氣,她似乎是覺得我想要防止她與我的人脈接觸。」
「事實上不正是那樣嗎?」
「沒錯。但都是為了她好,我不能讓她在城裡的這個地區閒蕩。她已經太容易魯莽行事了,我可不想火上加油。」
拓斌停在貴豐酒館門前,最後一次審視喬裝成碼頭工人的東寧。拓斌自己也是一身工人裝扮,但微跛的步伐使他的偽裝更具說服力。貴豐酒館的顧客靠各種危險的職業謀生,有些是合法的,有些則不是;木腿、斷指、眼罩和傷疤在他們身上十分常見。
「你這身打扮沒問題。」拓斌推開酒館大門。「不要直視別人的眼睛,那個舉動會被當成無禮的侮辱。」
「你已經說過好幾遍了。」東寧在帽簷的陰影下咧嘴而笑。「別緊張,不必擔心,我不會令你失望的。」
「令我不安的是,我可能會令你失望。」拓斌輕聲說。
東寧猛地轉頭。「千萬別那樣想,這是我的選擇。」
「好了。」拓斌說。「正事要緊。」
他推開門,故意一瘸一拐地走進煙霧瀰漫、喧嘩吵鬧的酒館。東寧跟著進入酒館。
大壁爐裡的熊熊烈火使擁擠的房間籠罩在地獄似的火光裡。木頭椅上坐滿來喝酒、打牌、與女侍調情的男人。
拓斌在人群中穿梭前進,途中回頭查看東寧是否緊跟在後,發現他正用不轉睛地盯著一個大胸脯的女侍看。女侍彎腰把酒杯放在桌上時,碩大的乳房好像快要從上衣裡迸出來。
「她們個個身材豐滿,」拓斌咕噥。「『微笑傑克』的癖好。」
東寧咧嘴而笑。
他們穿過走廊,停在「微笑傑克」的辦公室門外。房門虛掩著。拓斌敲了一下就推門而入。
「你好,傑克。」
拓斌沒有用碼頭工人的口音說話;在這個房間裡沒有必要假裝。他和傑克從當間諜時就互相熟識。當時從事走私的傑克經常能獲得對政府很有用的情報。
傑克近年改行經營酒館,但他收集有用消息和謠言的本領依然沒變。他在他的世界裡,就像柯恆鵬在紳士俱樂部的世界裡。
正在倒白蘭地的傑克抬起頭。看到門口的拓斌和東寧,他咧嘴而笑。那個表情使他那道從嘴角到耳朵的刀疤扭曲成骷髏的笑容。
「真準時,拓斌,跟往常一樣。」他頗感興趣地瞇眼注視東寧。「你帶來的這位小兄弟是什麼人?」
「我的小舅子辛東寧。」拓斌關上房門。「你聽過我談他,我正在帶他入行。」
「久仰大名,幸會、幸會。」傑克低聲輕笑。「進入同一行,是嗎?」
「是的。」東寧驕傲地說。
傑克點頭。「我喜歡看到克紹箕裘。你不會找到比拓斌更精通調查技巧的老師,沒見過比他更擅長刺探他人秘密的人。我認為他至今仍未送命,就證明他很有偵探天才。」
「謝謝你的大力推薦。」拓斌咕噥。「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改談比較緊迫的話題。下午收到你的信,關於葉英,你有什麼可以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