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珍·安·克蘭茲
兩人的目光交會,他看出她隱藏在社交風度下的惱怒。他納悶自己這回又做了什麼。他們的關係似乎從針鋒相對直接跳到乾柴烈火,中間幾乎沒有任何緩衝地帶,他們兩個都還不大適應爆發在兩人之間的激情。但他可以斬釘截鐵地說:他們的戀情絕不沈悶、乏味。
在他的想法裡,那未必是件好事。有時他巴不得和薇妮之間有些沈悶、乏味的時刻;那些時刻可以讓他有機會喘息。
「說句話你別見怪,薇妮。」浩華用即將提起敏感話題的語氣說。「我無法不注意到你沒有在執業。你放棄催眠術,是因為發現倫敦這裡的市場疲弱嗎?我知道缺乏社交人脈不容易吸引到合適的客戶。」
令拓斌意外的是,那個問題似乎嚇了薇妮一跳,使她手中的茶杯悚悚顫動。但她迅速恢復鎮定。
「我改行轉業有許多原因。」她俐落地說。「雖然催眠治療的需求似乎跟以往一樣暢旺,但那行的競爭非常激烈。你也注意到了,在社交界沒有人脈和推介,不容易吸引到上流社會的客戶。」
「我瞭解。」浩華嚴肅地點頭。「如果是那樣,瑟蕾和我將面臨艱鉅的挑戰。在這裡開業對我來說不會是件簡單的事。」
「你之前都在哪裡執業?」拓斌問。
「我在美國待了幾年,巡迴演說催眠術。但在一年多前,我開始想家,於是收拾行囊返回英國。」
瑟蕾朝他粲然一笑。「去年我在巴斯結識浩華。他在那裡的生意非常興隆,但他覺得該到倫敦來發展了。」
「我希望在倫敦這裡發現各種有趣和特殊的病例。」浩華一本正經地解釋。「我在巴斯和美國的客戶絕大部分都是為相當普通的病痛前來尋求治療,風濕、女性歇斯底里和失眠等等。那些疾病當然都很令病患苦惱,但對我來說卻相當無聊。」
「浩華打算進行催眠術的研究和實驗,」瑟蕾崇拜地看丈夫一眼。「他致力於找出催眠術所有的功用和用法,他希望寫一本有關那方面的書。」
「為了達到那個目的,我必須能夠檢查比通常在鄉間遇到的神經疾病更特殊的病例。」浩華總結道。
熱中令薇妮的眼睛發亮。「那個目標非常令人興奮和佩服。也該是還催眠術一個公道的時候了。」她意有所指地瞥拓斌一眼。「我發誓,許多一知半解的人仍然堅信催眠是江湖庸醫的騙術。」
拓斌不理會那句帶刺的話,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浩華重重地歎口氣,神色凝重地搖搖頭。「不幸的是,我不得不承認我們這行有太多騙子。」
「唯有催眠術的進步發展才能遏阻那種人,」薇妮說。「研究和實驗正符合所需。」
瑟蕾好奇地看著她。「我想知道你的新職業是什麼,雷夫人。女性能夠從事的職業寥寥無幾。」
「我接受客戶委託,替他們進行暗中調查。」她放下茶杯。「這裡應該有幾張我的名片。」她傾身越過沙發扶手,拉開茶几的小抽屜。「啊,有了。」
她從抽屜裡拿出兩張名片分別遞給浩華和瑟蕾。
拓斌很清楚長方形的白色小紙片上印著什麼。
暗中調查保證保密「很不尋常。」瑟蕾一臉困惑地說。
「很有意思。」浩華把名片收進口袋,憂慮地皺起眉頭。「但我不得不說,發現你停止執業令我深感惋惜,你對催眠術極有天分。你決定改行轉業是我們這行的一大損失。」
瑟蕾仔細地打量著薇妮。「擔心競爭激烈是你不再執業的唯一理由嗎?」
要不是一直在觀察薇妮,拓斌心想,他就不會看到在她眼中一閃而過的陰鬱,也不會注意到她頸部肌肉的緊繃。他可以發誓她在回答問題前吞嚥了一下。
「發生了一起不幸的事件……牽涉到一位客戶,」薇妮不帶感情地說。「再加上收入不如預期。我相信你們也知道,在鄉間不容易索取高價。此外,我還得考慮敏玲的將來。她從學校畢業,我認為正是她修治涵養的時候。有什麼比出國旅遊更能使人變得優雅?所以當巫夫人要我們陪伴她去羅馬小住一季時,我認為應當接受她的提議。」
「原來如此。」浩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微微側偏的臉。「我不得不承認我聽說過北部小村莊那起不幸事件的傳聞。希望你沒有讓它過度影響到你?」
「沒有,當然沒有。」薇妮回答得太快了一點。「只不過當敏玲和我從義大利返國時,我受到激勵在這新行業一試身手,結果發現它很合我的口味。」
「女人從事這個行業真的很怪。」瑟蕾用帶著疑問的目光望向拓斌。「麥先生,我猜你並不贊同雷夫人的新職業吧?」
「我向你保證,我經常對此感到極度的懷疑和不確定。」拓斌挖苦道。「更不用提無數失眠的夜晚。」
「麥先生在跟你開玩笑。」薇妮瞪拓斌一眼。「他沒有立場反對。事實上,他有時會同意擔任我的助手。」
「助手?」瑟蕾吃驚地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說你僱用他?」
「也不盡然。」拓斌溫和地說。「我比較像是她的夥伴。」
瑟蕾和浩華好像都沒有聽到他的更正,夫婦倆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浩華眨眨眼。「你剛剛說助手?」
「夥伴。」拓斌鄭重地重複。
「我時常僱用麥先生,」薇妮裝模作樣地擺擺手。「每逢我需要他的專門技術時。」她甜甜地朝他微笑。「我相信他非常樂意賺些外快。對不對,拓斌?」
他逐漸失去耐性,決定提醒她不是只有她會耍嘴皮子。
「吸引我與你搭檔合作的不僅是金錢而已。」他說。「我必須承認,我發現一些非常令人愉快的附帶好處。」
難得她還知道臉紅,但不出所料,她拒絕讓步。她轉向她的客人,露出親切的笑容。
「我們的約定讓麥先生有機會鍛煉他的演繹推理能力,他覺得擔任我的助手非常刺激。對不對,麥先生?」
「沒錯。」拓斌說。「事實上,我已好些年沒有做過那麼刺激的運動了,雷夫人。」
薇妮警告地瞇起眼睛。他滿意地微笑,從茶盤裡拿起一塊醋栗果醬酥餅咬了一口。邱太太能用醋栗做出許多人間美味,他心想。
「真有意思。」瑟蕾從杯緣上打量拓斌。「你的專門技術到底是什麼,麥先生?」
「麥先生擅長從我不易接近的來源搜集情報。」薇妮搶在拓斌開口前說。「男士可以去某些不歡迎女士去的地方打聽消息,如果你們懂我的意思。」
浩華的表情豁然開朗。「好特別的約定。薇妮,我猜這個新職業比你原來的職業有利可圖吧?」
「利潤確實不錯。」薇妮故意停頓一下。「有時候啦!但我必須承認,酬金有點難以預料。」
「原來如此。」浩華又露出憂慮之色。
「別再談我的職業了。」薇妮輕快地說。「浩華,你的新診所打算什麼時候開張?」
「裝潢至少還需要一個多月,」他說。「到時我還得在適當的地區放出風聲說我即將接受求診,而且只對較特殊的神經疾病感興趣。否則一個不小心,診所就會擠滿尋求醫治女性歇斯底里症的病患。我說過,我不想把我的時間用來治療那種小毛病。」
「我瞭解。」薇妮突然用充滿興趣的眼神凝視他。「你會在報上登廣告嗎?我最近一直在考慮那樣做。」
拓斌停止咀嚼,放下剩餘的醋栗果醬酥餅。「什麼?你從來沒有對我提過那種計劃。」
「別緊張,」她滿不在乎地擺擺手。「等一下再告訴你細節;那只是我最近不是很認真地在考慮的一個想法。」
「考慮別的吧!」他勸告,把剩下的醋栗果醬酥餅扔進嘴裡。
薇妮瞪他一眼。
他假裝沒看到。
浩華清清喉嚨。「老實說,我大概不會在報上登廣告,因為我擔心那只會引來各種常見神經疾病的普通病患。」
「嗯,是有那個風險。」薇妮若有所思地說。「但生意終歸是生意。」
談話內容轉向催眠術誨澀難解的專業層面。拓斌回到窗前,聆聽著熱烈的討論,但沒有參與。
他對催眠這檔事存有很深的疑慮。事實上,在遇到薇妮之前,他深信法國人對催眠的調查結果是正確的。由富蘭克林和拉瓦錫等著名科學家領導的調查小組指出:沒有動物磁力這回事,因此催眠沒有科學根據,催眠治病根本是騙人的玩意兒。
他深信使人陷入深度恍惚狀態的能力根本是江湖術士的表演,只適合用來娛樂那些容易受騙上當的人。他最多只願承認技巧高超的催眠師或許能夠影響某些意志薄弱的人,但在他看來那只有使催眠變得更加可疑。
然而,不管正統的醫生和科學家有什麼看法,一般大眾對於催眠的興趣依然濃厚,而且毫無減退的跡象。薇妮受過催眠訓練的事實有時會令他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