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二十九分半的情人

第7頁 文 / 吳淡如

    但那是她,那是她,不會錯。

    如果你到機場等過久別重逢的愛人,你將一生不會忘記那種感覺:彷彿人生只有在那一剎那才發光發熱,才真實呼吸真實存在。

    「我愛你。」

    他低聲呼喚。如果旁邊沒有那麼多雙眼睛和耳朵,他一定大聲吶喊。

    她知不知道他為她失眠許許多多的夜晚?知不知道他輾轉反側的時候只想著有朝一日擁她入眠?知不知道他願意認所有的錯換一個吻或一夜纏綿。

    當他站在她身前時,龔慧安足足愣了十秒鐘。

    空氣將她凍結成冰。而她心中所有的熱情全部匯聚成火山脈中的熔熔岩漿。

    不管眾人如何驚訝,不管在她身後推著行李的男人怎麼想,她以足以嚇死一窩老鼠的聲音尖叫,然後緊緊擁抱他,彷彿要將他撲倒。

    她抱住他的那一刻,他的身體達到一種高潮—高潮,是的,他必須用這個名詞才能形容那一刻他排山倒海的快樂。

    她又回復從前的龔慧安。她不是淑女,只是一個活跳跳的年輕女子。

    「啊,我我」她在公眾之前吻他的耳朵,結結巴巴,上氣不接下氣。

    他不管了。狠狠的、緊緊的抱住她,給她一個久別重逢的吻。一切不需要說,什麼話都不要說。

    大約有一千人在機場等候親人,約三分之一的人看到這場表演。有人吹起揶揄的口哨來。

    「真好。」她用迷濛的眼光說。她的眼中只看得見這個皮膚黝黑、留著雜亂的五分頭,看起來傻氣呼呼的男人。

    「你變好多,你—真的是張靜?」

    「你也變好多。」

    她身後那個穿著淡灰色夏布西裝的男人——陶安然鐵青著一張臉,恨不得把推車的鐵手把握彎。

    但陶安然沒有發怒。他不敢發怒。是她父親栽培他念博士學位的,她的父親供給他一切要他代為照顧這個驕縱的女兒,不可讓她受委屈。

    兩年來,她那麼多次出軌,故意或無意的,陶安然都忍耐過去了。他不能不忍耐,因為她還沒有歸屬於他。

    他是個成熟的男人,他知道,她終於會回來,她再野再狂,也只是像一隻心性不定的鴿子;她會疲倦,會需要安全感,她會回來。在寂寞的夜晚,她會需要有個男人陪她吃晚飯,給她一個吻,讓她好好睡覺。

    在紐約,他是她的替代父親。

    「別讓司機在外頭等。」他以平靜的話語來表示些微的抗議。

    陶安然也很有禮貌的讓張靜和龔慧安坐在後座。

    他們兩人在後座以一種甜蜜的微笑相望。

    車入市區時,龔慧安叫住司機:「告訴我爸,我晚一點再回去。」

    司機依令停下來。

    他牽著她的手,直奔他的新住處。

    大白天,擋不住的陽光嘩啦嘩啦落在他們身上。張靜不在乎,龔慧安也下在乎。

    她根本忘了陶安然這個人。雖然在一年前,她心情最壞的時候,接受了他的戒指,允諾當他的未婚妻。

    那時她覺得無意義的戀愛不值得一而再、再而三的談下去,乾脆把自己托給一個人管理。沒想到過幾天後張靜就寫信來。

    總是陰錯陽差。

    第九章

    陶安然把時間留給了他們,為了怕龔誠對慧安發怒,自己吩咐司機,叫他開到凱悅飯店,先用一道下午茶再說。

    久別之後,張靜和龔慧安再也沒有辦法抑制彼此的思念,簡陋的小房間剎時成了桃花源。

    他們瘋狂的熱吻與愛撫,好像要把對方全部吃下去。好像再也沒有明天。

    「啊,你壯了好多。」

    龔慧安親吻他的胸膛。「感覺真好。」

    「你現在像個女人。」張靜說。

    「從前不像嗎?」

    「現在更像。」張靜呵呵笑,「從前你不會計較這些語彙的問題。」

    在他的身旁她才發覺,原來她應該是屬於他的。愛情是很奇妙的東西:沒有理由,無法解釋、直覺強過一切。直覺上,只有將她的身體放在他的身邊,才是對的。

    那一個位置,沒有其他任何位置可以取代。那個位子無法更換,也下能讓給別人。

    只是不知道,對他而言是不是也如此?還是他的臂彎永遠能適合所有的女人,他對她們永遠不會有陌生感?

    「別想太多,」龔慧安告訴自己,「過去一切,通通抵銷。」

    「幫你推行李的那個人是誰?」

    他問。

    「他呃,陶安然,我爸爸派的保鑣。」

    「你爸爸要你嫁給他?」他很敏感,這背後一定有什麼不尋常的關係。那人不像保鑣,他彬彬有禮的眼睛中有刻意壓制的恨意。

    「大概是。」

    「你的意思呢?」

    「我——別提他好不好?我隨時可以解除婚約」

    「你和他有婚約?」

    「嗯。」她還是承認了。

    「別搪塞問題!」

    「好,我解除婚約。」她決定匆促,但口氣堅定。「可是你得跟我站在同一邊。」

    「同一邊?」

    「傻瓜,你要娶我對下對?」

    「我」換他有點結巴。

    「要?下要?」龔慧安嘴角那一抹自然而然的輕蔑微笑又浮現了,「現在說!」

    「這麼匆促的決定只能叫賭博!」

    「沒錯。」龔慧安以伶牙俐齒反擊,「自古以來,戀愛和婚姻都是賭博;不是嗎?誰能勝券在握?」

    「好吧。」

    「你的答法太勉強。」

    他沒有再說下一個「好」字,只是深深吻她。以他這一刻的情緒來說,他不願意再失去她了,他要擁有。

    「明天,跟我爸爸約。」

    「這麼快?」

    「速戰速決。」

    她講這一句話的時候不像女人——像一個運籌帷幄,要決戰千里之外的軍師。

    她叫張靜去為她作戰。

    果然第二天便約了龔誠,在龔家大宅的豪華客廳內,張靜見到這一位他從前罵過的「搞黑錢的金牛」。

    他還是得衣裝端整,文質彬彬,因為他愛的是這個人的女兒。

    十分不自在。特別當龔誠以炯炯的目光打量他的時候,他可以讀出龔誠眼中的不屑。

    看到龔誠,他才恍然大悟,龔慧安那種天生的輕蔑微笑根本上是來自遺傳。他們父女是有相似之處的。

    龔慧安的母親穿著一襲華麗但老氣的套裝,靜靜陪坐在客廳一角,和這間客廳的古董家俱一樣透著沈沈暮氣。

    哪裡畢業?父母哪裡高就?將來打算如何?

    他一一恭敬回答。將來,他說,「考律師看看。」

    「有把握嗎?」

    「未放榜前誰有把握?」他答的是實話。

    「考律師——」龔誠沉吟一下,「難有什麼大出息。」

    張靜已被惹火,只是努力忍著。

    接著龔誠說起自己的豐功偉績,且斥責現代的年輕人沒有氣魄;接連四十分鐘,他不讓張靜有插嘴的機會。擺明了要給他下馬威。張靜臉色已變。

    「我希望慧安的對象能接我部分衣缽。」他明示。「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沉不住氣,恐怕難有大成就。」

    「伯父,你說話未免太武斷。」

    「什麼?」

    數十年來,龔誠沒遇過敢跟他如此頂嘴的人。接著張靜也發表了長篇大論,暗示他,只懂得搞錢而不存千秋之志的政客是危害國家社會的蛀蟲。

    「年輕人懂什麼?」

    在座的兩個女人根本無法阻止這種紛爭。龔慧安一剛開始拚命使眼色,後來也面如死灰。她知道完了。

    當她最尊敬的男人和她最愛的男人發生爭吵,她除了保持中立外別無他法;只有默默祈禱,拜託愛著他的這個男人能夠示弱一些,他不需要每個時候都如此強硬。

    如果他此時肯忍讓一些,將來她願意讓他許多。可惜他不懂。

    「對下起,我告辭了!」

    他拂袖而去,根本忘了今天來訪的目的。

    「慧安,我不許你繼續跟這個不懂禮貌的小子來往!」

    龔慧安想攔他,被父親以嚴峻的語氣叫住了。

    她呆呆看著他離開。然後,被龔誠惡訓了一頓:「我這是為你好——當父親的哪一個下希望女兒有好歸宿我不喜歡阻止你跟任何人來往,但是選擇對像總要謹慎一些!你是我的掌上明珠,是很多人流著口水巴望的對象,不過濾怎麼可以?那樣的年輕人不會有前途的!」

    此時,陶安然翩然駕臨,以他一貫溫和有禮的語氣,請龔誠息怒。

    他絲毫沒有譴責龔慧安的意,嘴角甚至還勉強掛著微笑。假裝他並不知道這一次龔慧安安排張靜和龔誠見面的意思。

    張靜仿如風箏斷線失去音訊。龔慧安也賭氣不去找他。她的憂愁一天比一天深。

    陶安然在此時真正的從空檔中補進來。

    在她發呆的時候,他有能力把她從茫茫然的無所適從中拉出來。在她陷入傷心時,他懂得用一些小技巧使她開心。

    陶安然明白,她需要的是一份綿綿密密的關照,他可以供應。

    從另一方面來說,他也可以得到他所要的東西。財富、權位以及嬌妻。他的愛未必現實,但他認為這一切值得投資。他也值得擁有。

    有人喜歡的愛是一時的激情澎湃,人為或自為挫折更能使他們愛得更深。陶安然知道,龔慧安乃至於張靜都屬於此類。是的,他們愛得深,但他們愛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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