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維珍妮
以前,她最難以面對的是——她被育辰拋棄的痛苦,她不相信他已經不在意她了。
在他倆最後一次共度的週末裡,他對她所表現的情意,是她以前未曾感受過的。當時她認為他是一個正直、自信的男士。難道這些她都看走眼了嗎?
有幾隻鳥在樹間慌亂飛起,樹枝折斷的聲音充滿耳裡。當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自林中向她走來,她不感驚訝,因為她清楚的知道,他遲早會來的。
當他走近她時,她注意到育辰昨夜顯然也未曾睡好。他的白色園領衫外,罩了件紅色羊毛襯衣,衣擺垂在牛仔褲之外。雙眼疲倦無神、頭髮雜亂。手中還拿著一個咖啡杯。
「我找不到昨天買的咖啡。」他沮喪的說著,樣子有些狼狽。
思敏莫名的笑了出來,她急忙把頭轉向一邊,勉強掩飾住笑意。「自己去倒吧!」
他的靴子沉重地踏上木梯,一邊開門,一邊含混不清的言謝。
她的笑意加深了。看到他這般狼狽不整的樣子,實在令人憐惜。以前,他總是衣冠楚楚,舉止優雅,予人高高在上的感覺。
但眼前的這個人,比她以往說認知的育辰更加脆弱、人性化,也更易親近。或許以前是她只看到自己所盼望看到的一面,也可能是因為他們之間進展得過於快速。從她認識他的那一刻起,她就被他強烈的吸引而無暇思考了。
思敏自我解嘲的撇了撇嘴角。
她的小屋既非深宅大院,咖啡壺也不難找,只為了倒一杯咖啡,他竟費了那麼久的時間。當育辰推門走出來時,她正打算起身查看。
他在她身旁坐下,椅子發出嘰嘰嘎嘎的聲音。他一邊手拿著熱騰騰的咖啡杯,一邊心滿意足地大口吃著餅乾。
「我說請你自己拿,」思敏嘲諷道。「是指咖啡而已。你還真不客氣啊!」
「現在講究禮儀是否有點遲了?曾有三個星期,我們每天見面,還有一個週末同居在一起。」
「我們沒有同居!」她不苟同道。
「我們共進飲食、同床而眠,我的衣物就掛在你的衣櫥中,同時我們還共用一間浴室。這對我而言,與同居無異。」他舉出實例來反駁她。
「那不重要。」她故意輕描淡寫。
「相反的,我倒認為我們的同居十分重要。」
「那不是我們討論的重點。」她一語帶過這敏感的話題。「看來你不只找不到咖啡,連其它食品都找不到,我說對了嗎?」
「你是對的。」他和著咖啡,吞下了最後一口餅乾。「我四處都翻遍了,甚至連廁所也找過了,床底下也沒放過,但就是一無所獲。我確實在你阿姨的雜貨店買過食品,只是一時找不到而已。」
「車子上你看過嗎?」
他猛然轉過頭來盯著她看,一臉恍然大悟的說:「我根本沒想到要到那裡去找,那些食品可能還放在後備車箱哩。」
「希望你沒有買容易腐爛的食物。」
他無力的笑笑。「在你阿姨的店裡,我沒有看到任何類似冷凍食品的食物。我所買的,大多是罐頭。」
「冷凍食品是本世紀的產品。文芳阿姨是個老式的人,對那種東西毫不考慮。」
「我也注意到了。」他不得不注意,尤其是當一個男人入侵她外甥女平靜生活之際。
文芳對他,上至祖宗八代,下達少年時的糗事無一不盤問,而他始終面露微笑的回應。雖然棘手,但他終於說服了文芳,使她相信他的確誤以為思敏死於車禍。而如今文芳也確實相信他對思敏的誠心真意,他只是想重拾舊情,絕無傷害思敏之意。
育辰將手臂置於拱起的膝頭上,凝望著山間景致。
「我可以瞭解你為何喜愛此地了,敏敏,這兒的確很美。」他轉頭,以堅定的目光注視著她。「這裡適合你。」
一朵頑皮的火花燃亮了她的雙眸。「我卻無法對你奉送同樣的話,我不以為這種與世隔絕的環境合乎你的調調。」
「為什麼?只因為我的身份?我並不是一直都待在都市。假如你還記得,我曾帶你到一個更與世隔絕的鄉間小屋,那裡絕對比這兒更遠離塵囂。」
「育辰,那個週末,我們並未真忍耐不便的起居飲食,」她一一種調侃的語氣說。「那間小屋現代化設備一應俱全,而看守小屋的人還送三餐呢。而這裡沒有管家、傭人或是侍從人員,這是真實的生活。如果你餓了,你得自己下廚,髒衣褲還得自己洗。山間的生活不比台北舒適,每一天都要靠自己的雙手打理的。」
他意味深長的凝視著她。「你是說,我們過去的一切都不是真實嗎?對我而言,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我承認當我與你交歡時內心充滿了滿足感,我們之間的事是不容抹殺的。我對你的感情並不減當年啊。」
思及過去,她的眼睛突然黯淡了下來。旋即,她目不轉睛的凝視著他,心想為何他能說得如此真誠?當初是他選擇放棄她的呀!
他朝她笑了笑,聲音暗啞的說:「親愛的,不要以這種眼光看我,否則我很難以你希望的方式繼續我們的交往。我的自制力是有限的喔。」
「我希望的方式?什麼意思?」她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呼吸,聲音也顫抖著。
「一個極為單純的朋友,而不是情人。」他的聲音輕若游絲,不帶感情。「你對我的信任,不足以再成為我的愛侶,所以,我們從朋友開始做起。」
「你大可以什麼都不要做,直接回台北去。」
他俯身飛快地吻了她一下。
「除非你也回去。目前我是纏定你了,甜心,你最好也接受這件事。我們之間是注定沒完沒了了。」接著,他轉變話題說道:「我進屋倒咖啡的時候,看到一些你的畫,看來你忙了好一陣子。」
「十一月將有有一次個展,我需要快馬加鞭的趕畫。」
「你一定花了很長的時間。」他一臉若有所思的凝視著她。「昨夜,我看到你的燈到很晚還亮著。」
「你一定有對雷達眼,你不可能從你的小屋看到我的。」
他一口氣喝下最後一口咖啡,把杯子放在身旁。「我半夜出來散步,透透氣。」他以銳利的目光打量著她,然後手指輕撫著她眼下因疲倦而產生的黑眼圈。「我希望這是由於作畫過晚的關係,而不是為了我。」
她轉身避開他的撫摸,不過,並非由於她不喜歡他的撫摸,而是正好相反。對於自己的反應,她不禁暗自生氣。
「你少臭美了!我的睡眠不足,與你留在這裡沒有任何關係。為了十一月份的畫展,我得通宵趕畫。」
對於她的答覆,他有某種程度的失望。他希望自己的出現,多少能在她心中引起一絲漣漪。只有老天知道,她已然佔據了他的心扉。知道她近在咫尺,夜裡他始終輾轉反側,無法成眠,半夜只好來到她的屋外徘徊。
「這次畫展對你十分重要,是不是?」
「當然,這是我的處女展,」她開始不自覺的揉著腿。「可能得到空前的成功,也可能是一枚炸彈,會粉碎了一切。」她心中也存有忐忑不安。
育辰看到她揉自己的大腿。他從階梯上站起身來,也將她拉了起來。
「來吧!我們一起走走,我需要伸展一下雙腿。」
「我不想去散步。」她直言拒絕,試圖從他手中掙脫。
「敏敏,」他輕聲的說。「你不需要事事與我為敵。」他還是拉著她的手。「來吧,陪我散散步。」
她對他皺起眉頭。「這些日子以來,沒有你老兄的指點,我真不知道自己一個人是如何打發日子的。」
他笑臉相向,不以為忤。「的確令人驚訝。」
「你太慣於我行我素了,雷育辰。」
當他想到他父親及他們緊張的父子關係,他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也不是那麼所向無敵的。」他苦澀的喃喃道。
他們朝林中步去,思敏盡可能不露出跛足的窘態。她偷窺了育辰一眼,他似乎一心瀏覽四周的景致,並沒有注意她走路的姿勢。
他自然地牽著她的手,手指與她相交,思敏可以感覺到他需要安慰,聽似無稽,但是她卻有此強烈的感受。他為什麼會需要安慰呢?
他們在緘默中走了一會兒,雷育辰狀似不經心的隨口說道:「幾天前,我曾與你在展業廣告公司的老闆談過。」
她猛然轉頭,凝視著他。「是我的前任老闆,」她輕快的說。「我現在不再為他效勞了。」
「如果你想回去也可以。」
她停住了腳步,轉身面向他,從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你叫他僱傭我,為什麼?」
「好讓你可以有選擇的機會啊。如果這次畫展真的是你所希望做的,那當然很好,但是,如果僅僅是被原先公司革職而暫求的安身之道,那一切就不成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