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韋伶
「咦?月小姐人呢?」
木薰氣得以大掌巴他的頭。「死豬頭!你把月小姐推下山坡了!」
「什麼?!」晴天霹靂,踉蹌失步,他覺得自己的心臟在那一瞬間停掉了。「月小姐──」
「啊──」
摔下山的雙雙,就像顆崩塌的落石般直滾而下,只能閉眼皺緊雙眉,手護頭,任憑身體摔得七葷八素。突然間,一個突起的地形霍然將她凌空拋出──
「不!大寶我恨你!」她瞪大眼睛,突然一個衝擊,整個人墜入草堆裡,痛處衝上腦門,瞬間沉入黑暗。
★★★
浪潮。
這一定是浪潮。她見過海,感受過漲潮時,浪潮猛撲而來的窒息感。就像現在,身軀被淹沒了,脈搏在加快,不停……不停地加快,快到令她熱血沸騰,快到令她強烈察知自己身處的險境。
然後,她聽見海浪沖岸的轟隆聲,震耳欲聾,就像野獸追捕獵物時的咆哮聲,太大聲了,不斷敲擊她的頭部。
快,誰都好,誰來阻止那聲音繼續刺激她的腦門,聲音愈大她身上全部的痛處就愈來愈大……
一塊溫暖的巾絹輕輕貼在她的額頭上,那一瞬間,一切的驚慌全靜下來了,臉頰上,有人拂開她的髮絲,溫柔地拭去濕冷的虛汗。
動作輕柔而細心,縱然周圍的夜色如黑幕般黑暗,她也要用力睜大眼睛,辨識是誰這樣照料她的。
眼廉緩緩□起,眨了幾下,耳邊即便傳來一陣驚喜的呼聲。
「太好了!你終於醒了!怎麼樣,覺得身體好不好?」
雙雙轉頭便看見了一位面相友善,略微胖壯的男子站在床邊。
稍微猶豫了一下,她才小小地點了頭。「嗯。」
「那就成了!我現在就去叫師父進來。」站在房間另一頭,一位瘦削男子笑彎了眼說道。手中的巾絹隨手扔回水盆,轉身就往屋外跑,一路師父!師父!地喊個不停。
「我為什麼在這裡?這裡是哪裡?」她沙啞問。撐臂要坐起,阿輝見狀立刻幫助她靠坐在床架上,在她背後墊了一些棉被。
「你不省人事地倒在路邊,是我師父發現你,把你救回來的。」
「倒在路邊……」
聽他這麼一說,昨晚的記憶便宛如潮水般湧進雙雙的腦海裡。她記得大寶一掌把她推下山坡,她在草地間又翻又撞,後來好不容易摔回了平地上……以後的事情就記不得了。
原來,她被人救了。「請問……你師父是誰?」
「我師父?我師父叫趙恭介,是這間『莆子堂』的大當家,你別看這裡平素無奇,其實這裡可是名聞中原的藥堂子。尤其是我師父,他啊善用針藥的醫術,連北方一帶的人都聽過他的大名,很厲害的。」
阿輝嘖嘖稱奇地豎起大拇指,他與「莆子堂」所有的兄弟一樣,都是崇敬師父的醫術,才來拜師學藝。
「真的?」雙雙一聽眼睛登時發亮,身上的疼都不疼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她有預感,這趙恭介就是她未來相公的最佳人選。
阿輝狐疑看著她,他覺得眼前這位姑娘怪怪的,受了那麼重的傷沒哭哭啼啼的已經夠稀奇了,居然在聽完他的話後,還巧笑倩兮?
「真的,我沒騙人。」
「那……他娶妻了沒有?或者,定婚了嗎?有沒有意中人呢?」雙雙眼巴巴地盯著他問,活像個包打聽。
阿輝更覺得莫名其妙了,她問這些事的用意何在?「姑娘,我師父終日研究醫理,有《黃帝內經》、《肘後備急方》、《千金翼方》一大堆書要鑽研,吃飯的時間都不夠,哪來空閒談情說愛?」
「是嗎?」如此說來,就是位可以信賴、依靠的君子。
「當然。」
「原來如此,很好,很好。」雙雙暗自竊笑,蒙頭縮進棉被。
她正煩心計劃老是失敗,沒想到大寶那一推,把她推向了幸福的深淵。
太美妙了,她笑得都啃住棉被單了!
有道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下子,她豈……
「啊!」猛然迎上一張全然陌生的俊臉,驚得雙雙臉部表情在剎那間僵化。
討……討厭!這人怎麼這樣?悶聲不響地就掀開人家的被子,那剛剛她那狂喜的模樣,不就……全露餡兒了?
趙恭介的目光瞟了她紅通通的臉蛋一眼,翻起衣擺,坐在圓凳上,逕自為她把脈。
嗯?他就是趙恭介嗎?!好年輕呀,應該不超過三十歲。
他把完脈,以左手扶住衣袖,伸出右手微微傾身上前。
雙雙略微回神,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才發覺自己的額頭正被一隻暖和的大掌覆蓋著,原來他在為她量著體溫。嗯,看來他是個溫柔體貼的好男人。
「姑娘的脈象調和,除了外部的擦傷外,已無大礙。我讓徒弟去替你煎幾帖藥,你按早晚服用,多加休養就行了。」他開口了,態度沉靜不□,氣定神閒。
「謝謝趙師父。」哇!他的聲音好好聽!
趁著趙師父不注意的時後,她又開始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起他的外觀,這趙恭介眉清目秀,身態頎長,有一種正派的氣勢,十分引人注目。
不錯!很好,很好,她就喜歡這樣的男人!她滿意地露出一抹笑。
「姑娘別客氣。」趙恭介淡淡地應聲,轉而對賈弟吩咐著。「你以三七、大黃、甘皮、枳殼,大小薊各三錢。當歸、白勺、生地各五錢。紅花一錢、桃仁十四枚、水酒各半,煎八升送來給姑娘服用。」
「是,師父,我這就去。」賈弟說了句,便轉身走開。
「姑娘,你就安心養傷,若有任何需要,告訴阿輝,他會替你安排。」趙恭介結束診察,起身就要離開,卻在最後一刻煞住。
「姑娘?」原來是雙雙揪住了他的衣袖。
「趙師父,能不能請你答應小女子一個不情之請?」
「但說無妨。」
「我想請趙師父收留我……」雙雙垂下眼睫,表情說變就變,臉上立刻戲劇性地布上一片淒涼,一副楚楚可憐的小媳婦模樣。
「收留你?」趙恭介驚愕。
「我原是潞州人,半年前家中生變只好下江南投親,不料親人全部不知去向,就這樣我在江浙一帶漫無目的流浪了足足一個月之久。其間所遇的人,有好,有壞。好的人家,會可憐我,賞我一碗飯吃;壞的人家,看我隻身一人,就想欺負我。趙師父,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我真的過怕了,求趙師父可憐可憐我,只要您願意收留我,做牛做馬我都甘願!」
話一說完,她摀住臉龐嗚咽一聲,當場哭得淅瀝嘩啦,柔腸寸斷。呵呵,不管怎麼說,名正言順留下來是當務之急。平空掉下來的機會,她絕不會讓它溜走,她未來的幸福人生,就搏這一次了!
單純的阿輝,馬上著了她的道。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好吧,你就留下來,實在太可憐了,一個女孩子家的。」
趙恭介倏地用眼角掃了他一眼,眸中寫明──多事!她在問你嗎?
察覺到他峻苛的視線,阿輝輕吞兩口口水,乖乖地往後站。
「姑娘,並非在下吝嗇伸出援手,實在是有不便之處……」趙恭介推辭道。
「那只是托詞,莆子堂空房間多的是。」阿輝摸著下巴嘀嘀咕咕。
「放肆!我處理事情,用得著你多嘴嗎?」這徒弟見色忘義,見到漂亮姑娘,胳臂全往外彎了,臭小子!趙恭介忍不住動怒。
雙雙一看見他下沉的臉色,索性以退為進地說:「對不起,我太自私了,請你當我沒說過,我現在就走、我現在就走,你別責怪他了!」她作勢要起,結果一個不慎,險些摔下床,所幸趙恭介眼明手快,及時出手攔住她。
「姑娘,我沒有趕你走的意思,你就安心養傷,其他事情日後再說。」
「你這是答應我了嗎,趙師父?」月雙雙可憐地問道。
阿輝低著頭,皮皮地說:「你就快答應人家吧,反正咱們也不差多她一雙碗筷,再說──咳──男人一到了適婚年齡,沒女人陪在身邊,虛火就會上升,脾氣暴躁易怒,你千萬別憋得太厲害,很傷身體的。」
「你說什麼!」趙恭介大喝。
「弟子不敢。」阿輝縮起脖子。「不過,師父,我看你非收留她不可,你向來以『蘭薰桂馥,德澤長留』自律。現在你得知她的處境卻見死不救,不等於砸自己的招牌嗎?藥堂裡的兄弟自然不能說什麼,可事情一傳開,就不曉得別人如何看待你了,名聲不保呀。」
趙恭介突然一愣,這……
「哼!我說過不收留她了嗎?」
嘻!正中下懷,師父可是很愛面子的。「是,師父。」阿輝抿唇賊笑,暗示雙雙快謝恩。
「謝謝趙師父大恩大德,雙雙有朝一日一旦找到親人,一定馬上離開。」而那是絕不可能實現的承諾!雙雙含著淚光兒笑,一面感激得痛哭流涕,一面卻又很惡劣地如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