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韋伶
「月小姐保重!」木薰心荒意亂呢喃,說完這句話,便害怕地摀住臉。
「就是現在──跳!」大寶喊出來,激動得折斷一旁的樹枝。
雙雙揪高裙擺,專注的神情遍佈在臉上,當那預料中的龐大物急速出現在眼前時,硬起心腸,迅雷不及掩耳地跳出去。
「我來了!」她放開喉嚨大喊,吶喊出最後的恐懼。
「天啊!啊──呀──」
淒厲至極的慘叫聲穿透黑夜的寂靜,車伕倏然收繩,一個急轉,駒馬尖銳地嘶鳴出一陣激吭。說時遲那時快,「砰」地一聲,整輛馬車連人帶車撞上與她所站位置完全相反的大樹幹,車廂翻了,馬受傷了,車伕一臉豬肝色地抱頭飲痛,實在慘不忍睹!
突然間,喀嚓一聲,後輪從車上滾出來,在原地畫了一個弧,接著不太平順地從她眼前滾過去。
「不會吧……連輪子都掉了?」這場景令雙雙瞠目結舌。
「月小姐別發呆──快跑!車伕拿刀追殺出來了!」
「咦?啊!怎……怎麼會?!」雙雙驚愕,眼睛睜得圓大,咋舌望著壯漢氣急敗壞從車上爬下來,一路舉高手中的砍柴刀指著他們咒罵。
「王八蛋!陷害我!我砍死你們!」
雙雙嚇得魂都飛了,要不是大寶和木薰一人一邊拖著她的雙臂逃命,她根本動不了,只怕要愣在原地等著對方砍殺洩恨。
「不要逃!有膽害大爺翻車,就給我站住別動!」
這三個醉顏樓的叛徒,不約而同做了一個很「衰」的表情,一邊竄逃,一邊鬼叫著:「我們不是故意的,大爺,你大人有大量,饒命呀!」
「別跑,給我站住!」
「救命啊!」
「混帳東西!給我回來──」
第二章
一輛藍緞頂的馬車,由兩匹棕紅馬拉著,在山邊的田野小徑上小快步地奔馳著。
頂蓋邊的大燈籠上,斗大地標明「莆子堂」的字號。這是一輛由北方中山鎮,花了數月時間,買藥材回來的馬車。
趙恭介直挺背脊,眼觀鼻,鼻觀心,不發一語地坐在車廂內。
「師父,等繞過這座山,咱們就到家了。」徒弟把探在車窗外的腦袋縮回來,眉開眼笑地說。
趙恭介瞥了一眼外頭的風景,不疾不徐地說:「阿輝,夜深了,回明州還有一段路程,你睡一下,兩個時辰之後,去跟賈弟換班,讓他進來休息。」他的嗓音低沉穩重,舉止嚴正。
「是,師父……可是,我睡不著。」阿輝咧嘴,傻憨憨地對他笑。
「睡不著?」趙恭介豎起劍眉。「那現在就去跟賈弟換班。」
「不是呀,師父,我的意思是咱們這次離開江南到中山鎮,足足有一個月那麼久,太久沒回老家,現在興奮的睡不著覺。」
阿輝一想到天亮之前,就能踩在熟悉的土地上,呼吸著家鄉的空氣,再疲倦的身體也變得精神抖擻,舒坦得不得了。
「總而言之,你就是精神飽滿。別廢話,出去!你不累,賈弟累了。」
趙恭介嚴肅地看著他,不管他的理由多溫馨感人,在他聽來全不是重點,該出去就出去。
「師父!」
「你要我說第三遍嗎?」他威嚴地問,毫無笑意。
「不用了,師父,我這就去。」
阿輝一背過他的視線,馬上甩了自己一巴掌,憎恨自己的多嘴。又不是不曉得師父頑固、死板、難以相處、有時候還亂陰險的,沒事跟他扯什麼「思鄉情懷」,簡直自討苦吃,笨、笨、笨死了!
「賈弟,師父叫你進去,換我駕車。」
「謝啦。」乾乾瘦瘦的賈弟把韁繩讓給他,靈活地往車廂裡鑽。
「呼,還是車廂舒服!」進了車廂,他一屁股往位子上坐。
「舒服就閉嘴,別再嚼舌根浪費精神。」趙恭介不忘提醒一句。
「謝謝師父關心。」賈弟笑意遍佈臉上,拍拍膝蓋,興致勃勃地說:「師父,咱們快到家了耶,等繞過前面那座山,就回老地盤了!真教人亢奮,瞧我一整夜沒合眼了,竟然一點睡意也沒有。」
「哦?」趙恭介怔然抬眼,克制波動了一下的脈搏。「連你也睡不著?」
「什麼意思,師父?」
「什麼意思!精神太好,你也給我一起出去!」
「啊?我才剛進來,屁股都還沒坐熱耶,師父?」
「出去!」趙恭介平板的命令,對自己的好意不被領情耿耿於懷。
賈弟扭動嘴角,為難地道:「不要吧?!」
★★★
「月小姐,你……你……等等我,我喘不過氣了!」
雙雙等主僕三人一路逃命,在穿過一片竹林子到達另一條道路時,大寶一邊擦汗,一邊氣喘吁吁地抬頭看那跑步跟飛一樣的雪白身影,忍不住放聲喊叫。
這女人逃命的功夫未免太高桿了!
又是鑽,又是爬,像只土撥鼠似的。別人的腳會酸、會累,她的速度卻絲毫不減,還愈跑愈有精神!再跟她這樣逃下去,沒被車伕砍死,也一定先被她累死。
瞧,他們居然可以從平地跑到山坡上!太神了吧?!
「別跑了!大姊!」他乾脆席地而坐,不跟她玩命了。
「是啊……月小姐,我也不行了……」木薰追到大寶的身邊,腿一軟,當場趴在草地上喘。
「大寶、木薰,你們快起來,我們一停下來,車伕就會追上來,我的幸福還在等著我,我不要被砍成肉醬!」
雙雙衝回他們身邊,著急地對他們說。嬌美的聲音果然如大寶所想,平順好聽得很。
「你有逃命的潛質。」大寶說道。
「快點起來嘛,你在說什麼?」
大寶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搖晃幾下。「請你先想想,那傢伙的體積足足有我的兩輩大,年齡少說長我十歲。其次,你逃命的路徑實在無人能及,要是這裡有海,你連海都跳進去了。我懷疑他已經倒在路邊──掛了,我親愛的月雙雙小姐。」
而事實上,三里外確實有個人上氣不接下氣地倒在路邊哭咒,好生懊惱自己命運舛錯,倒了八輩子楣遇見這三個殺千刀的。
雙雙愣了一楞,不大放心地問:「真的嗎?」
「真的!」大寶想也不想地接口。
聽到這句話,她馬上拍拍胸口,呼了一口氣,驚魂甫定地說:「唉!那就好,那就好,否則再跑下去,我一定累垮。」累死她了!
大寶白她一眼,有沒有搞錯?她看起來精神好得很!
「大寶,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呢?要繼續你的計謀嗎?我想,或許我們該聽木薰的話,先回醉顏樓再說。」緩下情緒,她蹲在他身邊歪著頭呢喃。
「不至於吧,這麼快就舉白旗?」
「我沒有信心嘛。」她仰著臉,深深吸了口氣。
「你真的要回去?」
「才不。」她矢口否認,改成另一番說詞。「只是現在暫且退一步而已……」
聽了月雙雙的話,大寶扁著嘴,收回瞟遠了的視線道:「照你的說詞,是否表示就算現在有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掉在你面前,你也決定放棄?」
「千載難逢的機會?哪裡?哪裡有『牛車』經過?」
雙雙四處張望,如果是牛的話,她可以考慮看看,既不會被撞得鼻血直流,也不怕被踏成人肉乾,多好呀!
「大寶,你還來啊?」木薰總算有力氣爬起來發飆。
「你走開!別妨礙我談正經事。喏,月小姐,這邊。」他倏忽地拉起雙雙,扳過她的頭轉向路尾。「看見沒?『龍府』!『龍府』的馬車,知道那是什麼嗎?」
「特別嗎?」雙雙眼珠子轉向他,一臉無知。「李府、陳府、王府、張三李四府,江南到處都是冠上姓氏的大戶人家,你希望我『知道』什麼?」
「哎呀,『龍府』的來頭可不小,人家可是江南經營絲絹生意的老大。最主要的,除了是富商之外,龍門子孫皆是行必誠義的正人君子。」說罷,曖昧地朝她眨了一隻眼,以肩頭撞了她一下。「如何?『正人君子』耶,你欣賞的喔!」
雙雙差點被他頂出去,但在她還來不及站穩腳步時,兩隻眼睛已經亮晶晶的閃爍。
「你說的是真的嗎?他們都是正人君子?」
「當然。想不想上車?」
「我想、我想!」她眉飛色舞地喊道。
「那就成了。」他呸了一口氣在掌心摩拳擦掌。「所謂來得早不如來的巧。月小姐,我助你一臂之力,出去!」
「啊──」
一個拔尖的女高音霎時嘶叫,林子裡的鳥雀嚇得四處飛散。
時間剛剛好,閃電般的車影呼嘯而過,捲起一長條滾滾風沙,阻斷了女聲由近而遠、由大聲變小聲的尖叫聲。
「呵呵,這次總成功了吧!」大寶眼睛張都不張開一下,硬是雙手環胸,揚著眉頭,春風得意地吹噓。
「你……你……」木薰「你」了半天,就是說不出半句完整的話,只是眼淚不停地掉。「嗚──月小姐……」
「幹麼?」大寶不耐地嚷嚷,定睛一看,眼珠子驚駭得差點掉下來。平坦的路面上,除了幾片冷風掃過的落葉外,一切空空如也,連只螞蟻都沒有,更甭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