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韋伶
就如她所知道的,人會因為自己喜歡的人而變得神魂不定、心跳如飛,在她那一瞬間五味雜陳的感覺裡,她意外地發現自己以往對歌玄那種毫無理由的狂熱情緒,不知不覺間竟已消散。
歌玄依然是極有魅力的男人,但是她卻再也不受他吸引,反倒……反倒雍怡在她心中的份量變得好重。
她以前從未思考過自己對雍怡的感情,但在那一瞬間好像突然覺醒,她嫉妒歌玄,好笑吧,他是一個男人耶!但她真的嫉妒他能和雍怡有說有笑的,她多麼希望雍怡眼中所看的,只有她一人。
她想……她是喜歡雍怡的,歌玄不知不覺已成了過去式。
但她仍然期盼自己能夠像歌玄一樣,用魔性的舉手投足,令雍怡看見她、感覺到她,對她的女性特質無力招架。
只是仍有個問題,要做一個千嬌百媚、美得過火的女子,沒人教她,她是做不來的。
於是嘛,哼哼,她只好罔顧雍怡的警告,再度穿上那襲馬甲男服、頂著瓜皮帽,跑來孽花樓——
花魁微掀濃睫,笑笑地盯著水玲,靜靜打量了她秀氣乾淨的臉好一會,才勾起蠱惑人心的職業面容,嬌聲道:「今天你回來找我,是想通了嗎?」
水玲不明所以,一邊捧著茶杯喝茶,一邊怯怯地問:「想通?想通什麼?」
她昨天的所作所為,難免令水玲坐立難安。
花魁以眼尾瞄了一下繡床:「上床啊!」
水玲兩眼一怔,當場嗆咳出來:「咳咳!咳咳!你……誤會我的意恩了,我不是為了那件事。」
花魁挑高柳眉,以令人失魂的瞳子斜睞著水玲說:「上我這兒來,不是為了那檔事,你倒是頭一個啊。」
水玲上氣不接下氣了好一會兒,總算恢復過來。她說:「我真的不是為了那種事,我來找你,只是……只是……」她的視線飄移不定,尷尬地支吾著,不曉得該搪塞什麼理由好,「只是——要看看你,和你聊聊天!對!」
哈!水玲桀然而笑,對自己的答案滿意極了。
花魁一聽,馬上隨她的話變換姿勢,一下整整髮髻、一下理理衣裙,忙著在她眼前搔首弄姿。
「看我?我有什麼好看的?」
嘴巴上雖然沒說,其實在花魁心裡頭早已將水玲的話——「來看她」,解讀為「愛慕她」,否則幹嘛如此大費周章呢?
水玲的大眼睛適時地鎖住她撩人的姿態。
啊!就是這個!
刻不容緩地,她伸出自己的右手,依樣畫葫蘆,花魁擺什麼姿勢、用什麼角度托髮髻,她就擺什麼姿勢、用什麼角度扶自己的瓜皮帽,連話都忘了答。
「說呀,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花魁道。
水玲看她瞬間變換出另一種嫵媚姿態,馬上學著用右手手背輕支下顎,臉蛋往上微揚四十五度角,長腿交疊,雙唇微啟,學得活靈活現。
「說啊,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水玲反射性地跟著她說,自己卻沒半點警覺。
「這?」
花魁頓住動作,眼神測度地凝視水玲好奇的臉龐。
她幾乎只花了一秒鐘,就搞懂了水玲其實在揣摩她,但她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沉默地站起,以蓮花碎步走進了內房,笑容可掬地坐到繡床上。
「喔,原來走路臀部要這樣扭來扭去!」
水玲看得很仔細,毫不猶豫地學她用蓮花碎步移了進去,這會兒,就訥訥地坐在花魁身旁,還不忘研究她的坐姿,以調整自己的。
此時花魁眼裡閃過一抹不安分的情結,但稍縱即逝。然後她對水玲展顏一笑,動手去解一邊的床幃。
水玲跟著做,放下另一邊的。
在兩邊簾幃緩緩靠攏之際,水玲更依她的動作,徐徐往後躺下去,與她雙雙平躺於床上,彼此側著臉注視著彼此。
終於,天青色的雙邊床幔合而為一,遮去床鋪中的旖旎春景。
靜……
「哇啊呀呀呀!呀——」
一個尖銳的女高音突然拔尖嘶叫,沒一會水玲便揪著自己的衣襟恍如驚弓之鳥地跳下床。
「你是男的!」
原來這花魁壓根兒就是不曉得從哪間像姑堂子跑來的冒牌貨!
她嚇白了臉,驚聲吶喊,快步奪門而出,房門一開,不顧三七二十一就往外衝。
由於她太過驚懼,無法反應門外情況,以至於猛然一頭撞上一堵銅牆鐵壁,衝力過大,她當場往後彈,摔倒在地上。
她旋即抬頭要看清是什麼東西!不料不看還好,一看,她倏地瞪大雙眼、張大嘴,怔得說不出話來。
第九章
砰!
雍怡的手在空中一揮,傭人房的門立刻火速震回門檻上。
突如其來的響聲讓水玲的心頭猛然一緊,心神不寧地縮進牆角,她低垂著臉龐不敢看他。
雍怡冷眼瞅著她,深吸一口氣,指著她的鼻子便倏地開罵——
「你倒是給我解釋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是誰親口告訴我不會再去孽花樓的?結果呢?你究竟要我為?你提心吊膽到什麼樣的地步才甘心?」
他粗暴的吼聲在屋樑間迴繞。
水玲嚇縮了肩膀,偏著頭低喃:「我沒有……」
「還說沒有?窺探歌玄的私生活對你來說,真的那麼重要嗎?」
「我不是去窺探,我是去研究……」
「如果你那麼渴望瞭解歌玄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可以問我啊!你要知道什麼,我就告訴你什麼!看是關於他的衣著品味、他的飲食習慣、他的官親友人,不?管哪一樣我都有辦法說分明!問啊,你究竟想知道哪?一樣?」雍怡根本聽不進她的話,眼神冷暗,逕自大罵不休。
可憐的水玲,就只有默默承受的分。
「我……是去學做一個女人。」
「你想學做女人,我可以教……」雍怡突然收口,「什麼?你說什麼?」
「我……我想做一個讓男人心動的女人,讓男人為我著迷……就像歌玄貝勒那樣,即使面對你……這種冷血、暴躁、愛發脾氣的人,也可以令你魂不守舍。」
這—長串的話,水玲完全像含顆鹵蛋在講似的,包含在嘴裡咕噥,除了她自己,恐怕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聽得懂。更遑論雍怡了!
「面對我?面對我什麼?」他問,一頭霧水。
水玲的心跳霎時狂飄,頭也不抬一下地應著:「即使面對你……」
這次更嚴重,字和字全部攪和在一起,就像梵音?在吟唱一樣。
耐性磨光!
雍怡眉峰蹙結,青筋一日,烈火更熾地喝道:「罷了!何必再問呢?反正八成又是關於歌玄的事,你眼裡就只容得下他,否則便不會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闖進孽花樓,不弄清楚裡頭的情況,誓不甘休!」
水玲訝異地抬頭看他,但只看到他充滿憤怨的陰沉側臉。
「歌玄……真不公平!只不過皮相長得比別人好看一點而已,女孩子就爭先恐後地對他投懷送抱,我根本不比他差,為什麼在你心裡,我就是如此不值得一提的人?!」雍怡低吼,伴隨而來的不甘心,使他眼裡充滿冷峻的光芒。
水玲雖然無法聽清楚他壓低音量說的究竟是什麼。但她認為她至少應該跟他解釋清楚,這一回她並不是為了歌玄而去孽花樓的。
「雍怡,先前我去孽花樓的確為了歌玄貝勒,可是這次我……」
雍怡不想聽,反正再聽也是三句話不離歌玄,他受夠了。
他煩躁地說:「你想學做一個令男人怦然心動的女人是不是?好,我教你,我教你哪種女人最令男人無力招架、哪種眼神最令男人神魂顛倒、哪種音調最能勾引男人!」他自暴自棄地說。
水玲搜尋著他的瞳仁:「你教我的,是你的觀點嗎?」
他一瞬不瞬地凝視她:「……對。」
水玲眼睛一亮:「那我要學,我要學!」
她嫣然一笑,既然他教她的全是他欣賞女人的角度,剛好正中她的下懷,如此一來,她根本不需要再去跟任何人學習、揣摩,也可以輕而易舉做一個攫取他視線的女人。
她當然要學了,得來全不費功夫。
「雍怡,你快點教我,我一定用心學!」
望著她無邪的笑顏,雍怡的神智已迷離,所有的堅持與原則在此刻都已消散。
不假思索地,他伸手去觸摸她水嫩的臉頰,以指腹感覺她雙頰上溫柔的體溫。
他不知道自己已看得目不轉睛、看得忘了思想。他只是幽幽地注視著她,在那一剎那間,他赫然發現自己其實十分熟悉她的一切,知道在她右邊臉頰、左邊眉尾等處都有小痣;知道她的唇,不須塗抹任何胭脂,也能泛出紅潤唇光,嬌艷欲滴。
「男人喜歡女人善解人意,識大體、不驕傲、不矯揉造作。」
甚至,除了他,又有哪個同輩男子見過她剛出生時像粒蕃薯的可愛模樣?他依稀記得自己跪在繡床邊,逗弄她紅通通的小臉蛋,而她的小手竟就緊緊握住了他的食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