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韋伶
這女人……
雍怡臉色一片愕然,一時間喉嚨緊縮得發不出半點聲音,很想怪她明知道自己是富家千金,還學人家拿什麼刀、殺什麼魚?把自己一雙好好的手,割得到處都是傷,得不償失!
但……
他卻又深深感動,整顆心因那些傷口而變得心慌意亂,迫切想拉過她的手,以確定它們傷得不深。
只是,向來不讓感情輕易外露的他,終究選擇端起那碗魚湯,不動聲色地舀喝了幾口,慢條斯理地品嚐起來。
他喃喃低語地說:「花了不少時間熬的吧?」
「煮的時間還好,」水玲終於開口說,「比較費事的是找魚,不過幸好在池塘邊找到了一些不知道為什麼翻白肚浮在水面上的魚,所以才解決了材料的問題。」
嗯,挺意外的,這魚湯的味道頗清香……咦?!
「噗——」雍怡一口湯直接噴出來,「這些是池塘裡抓來的死魚?」
「有何不妥嗎?」
「你還問我有什麼不妥?這是翻白肚的死魚耶,天知道它為什麼暴斃?能吃嗎?!」
水玲氣急敗壞地嚷叫:「你又罵人了!」
「罵人又怎麼樣?你額娘究竟是怎麼把你養大?不,這不關你額娘的事,」他冷靜分析,「是你天生生來就豬腦袋!」
這才是事情真正的癥結所在。
她實在氣不過:「你……你太過分了!」
「煮一條爛魚給我吃,難道就不過分嗎?」
「它哪有爛?你才爛!」
雍怡一聽,神色驟然歸為冷霜寒瞪:「好呀,你敢說我爛,我——」
突然一聲響亮的開門聲,霍地打斷雍怡的話,兩人這才赫然發現歌玄笑逐顏開的優雅身影正緩緩跨過門檻進入室內。
「歌玄?」
雍怡不自覺喚出他的名,目光一沉,情緒霎時冷然,臉上的表情清楚寫著他一點都不歡迎他的出現。
☆☆☆
傭人房外頭的院子,疊湖石為山,松柏翠竹為景,其北面有樂和、賞尚兩樓,園內賞景的道路與樓下的走廊相連,可以沿廊觀賞庭中的山景。
歌玄與水玲趁著月色,漫步在花園中,走了一段距離後,他才露出迷人的笑容問:「沒事吧?」
「呃?什麼?」
水玲一開始還不知道他在問什麼。
「我聽曾十一說,你偷偷跟著大家進了孽花樓,後來被雍怡發現硬是被帶了回來。他沒對你凶吧?」
「哦,原來是這件事啊,」水玲總算明白了,「他講話喜歡大嗓門,聽久就習慣了。」
她話一完,卻逕自莞爾地笑起來,彷彿想到什麼令人發噱的事。
「笑什麼?」歌玄問。
水玲看他一眼,先搖搖頭,才笑盈盈地說:「我只是突然想到,雍怡剛才聽到我說魚湯是用池裡撈來的死魚熬的,竟然嚇得湯都噴出來!其實我是騙他的,報復他對我大吼大叫,還把我轟出房間,一點面子也不給!」
她說得眉飛色舞,甜甜的眼裡有著甜甜的笑意,活靈活現的五官,在生動的嗓音說詞烘托下,擬化為一股動人的魅力。就連自然嫣紅的粉嫩兩頰,此刻看來也出奇的美。
歌玄回她一笑、「你和雍怡的感情聽起來滿不錯的,難得。」
「哪有呀?其實一點都不好,他完全是情非得已才會和我綁在一塊,不然呀,他巴不得我離他離得愈遠愈好!」
她順手摘了片葉子,拿在指間把玩,暫且仁足在水廊。
歌玄斜睨她:「是嗎?」
「小時候的事,我已經記不得了,不過他好像從小就不喜歡我,好不容易事隔十幾年,大家重新有機會見面,沒想到我又搞砸了,莫名其妙讓姨娘和姨丈誤會我和他之間的感情不單純,他氣我氣得要命。」
她猶然記得他暴跳如雷的樣子,而他那股自然散發出來的尊貴氣質,也令人無法忽視。
看他這樣一個好好的人,竟然被她氣成那樣,現在想想真好玩。
歌玄聽得大笑不已:「依他的個性而言,不難想像!」
另一方面,留在傭人房的雍怡,從他們前腳跨出去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巴在窗欞前眺望他們,密切注意他們相處的情況。
他怏然不悅地罵道:「歌玄這傢伙,這麼晚了還把水玲找出去,心裡不知道在盤算什麼主意?有說有笑的,令人反感死了!」
不過話說回來,歌玄不是那種會主動邀約異性賞景的人,為什麼他今天突然來找水玲?莫非,他對水玲……
不可能!
在他看來水玲沒那種魅力,她勉勉強強只稱得上「可以看」。
「歌玄的口味那麼刁,再怎麼樣也不可能……見鬼了,他那是哪門子的眼神?!」
他突然忿忿不平地推開窗子,剛才一剎那間,他發現歌玄用一種深邃詭迷的瞳眸,深深凝望著水玲心無城府的笑靨。
「這比女人還美的老妖怪,到底想幹什麼?有必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水玲講話嗎?不行,水玲太容易受騙,不去看看我不放心!」
他明知道竊聽、跟蹤是不對的,甚至沒必要特地去防歌玄,但仍然忍不住催眠自己他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水玲好、全是為了盡做表哥的責任,一切都是出於保護她的權宜之計。
於是,雍怡頭也不回地飛身奔出屋外,一路上鬼鬼祟祟地跟蹤他們,更豎起耳朵,無論如何都要偷聽到他們的談話內容。
終於,他得逞了,清楚地聽見他們的對話。
水玲說:「我知道你的琴藝精湛,可否找個時間彈奏一曲?」
「你如何知道的?」歌玄問。他向來很少在公開場合焚香撫琴,最多偶爾琴興大發時,找書烈彈奏幾曲過過癮。照理說,她這地方官的千金小姐,到京城不過短短半個月的時間,應該不可能聽過他彈奏琴曲。
「哦,那是教我胡琴的師傅說的!他曾經在京城住過一段時間,所以你的事他知道。」
「你學胡琴?」
「學了一年。」
「一年了啊,」歌玄若有所思地沉吟,末了,他說,「那應該拉得不錯,不如就來個合奏!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你意下如何?」
「當然好啦!」她求之不得。「不過我得聲明,我彈得普普通通,勉強可以人耳而已,屆時,你可別笑我喔!」
她從不覺得自己的胡琴拉得可以殺人於無形。
「怎麼會呢?」歌玄笑看她,瞳孔忽而光芒一閃,妖媚地說,「啊,對了,我一直要跟你說個秘密,可一直忘記了。」
水玲回眸凝視他,純真地問:「什麼秘密?」
「既然是秘密,當然要小聲說,借一下耳朵。」
歌玄漾起魅惑非凡的笑,傾身貼近她的耳畔,緩緩蠕動唇瓣,無聲地在水玲耳邊說著話。
水玲一直很努力聽,但一直聽不清楚,「呃?什麼?你說大聲一點,我聽不清楚……」
「我說……」
一樣!除了前面兩個字外,她啥也聽不見,只好更把耳朵附上去。
就在此時,她看見一幅怪異的景象,整個人登時目瞪口呆——
只見雍怡瞇著一隻眼、歪著脖子、側著耳朵,好像正努力在聽些什麼似的,從樹叢後走出來,一步一步靠向歌玄的嘴。
現在,他就仁在她與歌玄的面前,忘情地把右耳提得高高的。看他心無旁騖的樣子,擺明了不曉得自己在幹什麼。
水玲呆在那裡,看傻了。
處變不驚的歌玄,唇瓣淡淡一咧,舍下水玲貼近雍怡,妖異地耳語道:「你一直跟著我有何貴幹?」
言畢,對準他的耳洞吹了一口氣。
寒毛直豎!毛骨悚然!背脊涼透了!雍怡倏地驚醒。
歌玄漾起曖昧的笑,好整以暇逼近他:「說啊,嗯?」
雍怡睜著驚駭的雙眼,立場不穩之餘,只得頻頻後退,終而無路可逃地向後下腰撐在闌幹上,瞠大眼睛,誠惶誠恐地迎視著歌玄。
歌玄可不想就此輕饒他,他彎下腰,幽柔地對他道:「說啊,你跟蹤我,偷聽我和水玲的談話,究竟有何用心?」
火……火大!「幹嘛告訴你?」雍怡突然理直氣壯地大吼,「別再靠過來了你!這是哪門子的姿態?!」
「很好啊,可以鍛煉你的腰力。」
「我的腰力不需要你來鍛煉,你也不必再對我的耳朵吹氣!」
「你說的是這樣嗎?」
他依語又朝他的喉結吹出一股悠長的氣息。
雍怡臉色發青,雞皮疙瘩掉滿地:「歌玄——」
水玲望著歌玄,再瞥向雍怡,一個心念驀地介入她的腦海。雍怡可以對她怒目相向、喜怒無常,表示他根本不把她當女孩子看待;然而他卻能因歌玄貝勒的幽魁玩笑,漲得滿臉通紅,情緒起伏極大……
這是什麼道理?
難道她不比歌玄貝勒有力、有女人味嗎?
人會因自己喜歡的人而變得神魂不定,不是嗎?
盯著他們形同打情罵俏的模樣,水玲看得瞠直雙眼,腦中的思緒糾結在一塊兒,害她五味雜陳。
☆☆☆
接下來的時間,她足足花了兩個時辰去思索她與雍怡及歌玄之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