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韋伶
不久後,水玲注意到他了,臉上洋溢著快樂,歡欣地跑向他,隨即一股腦地往他身邊擠去,與他肩並肩屈膝坐在樹下。
「嘻嘻嘻,你知道嗎?我剛剛摸到歌玄貝勒的衣服了!」
她的雙唇勾勒出美好的弧度,樂陶陶地說著,話暫告一段落,她馬上用右手遮住自己的笑靨,竊竊而笑,怕被人撞見她不合規矩的掀唇笑法。
雪艷無瑕的白皙臉龐,配上春花般的嬌艷笑容,使她那對大眼更形水燦有神;柔滑唇瓣紅潤欲滴,依稀泛出誘人的光澤;而那一頭濃密的烏絲,適當襯托了她細緻的容顏,女孩子長得像她這樣,確實得天獨厚。
「幾件衣服而已,就讓你樂成這樣?」雍怡斜睨她,一臉輕蔑地道。
水玲笑盈盈地說:「你不會明白的,從我第一次見到他,至今已經三年了,三年來,我根本不敢妄想能和他近在咫尺!」
「你在曬衣場曬衣服,他在書房閱卷,八字都沒一撇哩!」
「我說的近是指跟他近到同住一個屋簷下、近到走他走過的路、近到觸摸他的私人衣物,對素昧平生的我們來說,這多不容易呀!」她光想心就熱烘烘的。
「無聊!」雍怡理都不想理。
對於他的冷嘲熱諷,水玲一概視若無睹,自顧自地告訴他。「你知道嗎?我發現歌玄貝勒的長袍大多是月白色和雲青色,質地和一般人穿的一樣,都是輕紗類。」
「那又怎麼樣?」實在不懂她在樂什麼?
「光是知道他平日喜歡穿什麼,這就夠令人興奮了。」她越想眼睛就笑得越彎,「那邊的婢女告訴我,歌玄貝勒春夏秋冬的衣物,各有各的特色,全是請著名的老師傅量身訂做的。吶,就是他帶起京城流行月白色長袍搭玫瑰紫馬褂的風潮的。」
雍怡聽得好刺耳,喃喃自語地道:「學他穿著的人,全是些瞎了狗眼沒主見的蠢材,至於崇拜他的女人,也沒高明到哪去!」
「嗯?你說什麼?」她沒聽清楚。
雍怡驀地回神,若無其事地笑道:「沒什麼。」
水玲不疑有他,繼續興奮地說:「婢女們說下次要帶我去看他的冠服頂戴,她們說歌玄貝勒光冠帽就有幾十項,朝冠、行冠、吉服冠、常服冠、雨冠等等的就已經可以看得人眼花鐐亂了。」
「要做他的貼身侍女,不是件容易的事,哪件飽眼要配哪項冠帽、搭哪條腰帶都是規定好的。所以要慢慢訓練,直到能獨當一面,才能派到他身邊侍候。」
「唉,從現在開始培養我,不知道會不會太晚?我也想成為他的貼身待女……」
癡癡的幻想投射在她眼瞳中反射出溫柔的眸光,她時而掀掀嘴角,露出甜甜笑意,時而呵呵傻笑出聲,那幸福的樣子,活像個中了頭獎的二愣子!
雍怡愕然回瞪她,心想,她難道不覺得自己太誇張了一點嗎?堂堂一名格格居然立志成為下女?而且還要經過培養?!
不就是一些貝勒的大禮服,真有必要稀奇成這樣嗎?
「瘋了。」他咕噥一聲,一句話也沒說就塞給她一件單衫。
水玲凝視手中的衣物片刻:「這是……」
「給你。」
「給我……」水玲試著理解他突如其來的舉動,並將它與兩人剛才的話題連結。頓時,她突然領悟,摀住自己激動的喘息聲,開心地說:「歌玄貝勒的嗎?雍怡,你對我真好,知道我想私藏一件他的衣物,就替我弄來一件,我好高興啊!」
她感動得不如如何是好,喜上眉梢地站起來檢視一番。
雍怡依舊沉默,支頤想,其實這是——
他的!
他不久前剛換下來的臭汗衫!
給她純粹為了諷刺她,她要拿它當寶、要早晚三柱香膜拜都無妨,給了她就是她的,她愛怎麼對它,全隨她去,不過他是不會告訴她實情的。
他壞心地想。
☆☆☆
天色一暗,入夜之後,大家便早早上床睡覺去了。
身軀緊緊裹著棉被的水玲,彷彿從沾枕的那一刻起,便開始綻出不切實際的笑容。
抱著那件單衫,她腦中的思緒半刻也沒停過,正閉著眼睛幻想歇直是叱吒風雲的英雄人物,為了她騎著黑馬仁立於戰場上,即將和大惡棍決一死戰。
猛吼一聲,短兵相接,刀光劍影,兩人殺得如火如荼。
經過一番纏鬥後,歌玄終於成功擊敗了壞人,攻人惡棍的老巢欲將她解救出來,偏偏惡棍惡貫滿盈,偷拐搶騙擄來的少女,多達一百多人。
她是鄰國的公主,亦是他素未謀面的未婚妻,他一心尋她,然而要在一群人當中找到金枝玉葉的她,談何容易?
這個時候,只有倚仗這件織功精細的單衫相認。
故事的結局是她楚楚可憐揪著單衫,站在波濤洶湧的海岸邊,水燦的眼睛正淌著豆大的淚珠,不知真命天子何時出現?
然後,他出現了,對她展開強健的雙臂……
他說:「水玲,我的愛妻,我來接你了。」
而她說:「歌玄,我的愛夫,我等得你好苦!」
她奔入了他的懷中,緊緊地抱住了她最愛、最愛的男人!
故事好美,不是嗎?
「嘻嘻…」
水玲笑得悸動不已,又揪起單衫遮住瞼。
雍怡看得大搖其頭,翻著白眼轉過身去說:「無知是一種幸福!」
☆☆☆
「福晉!貝勒爺!不得了了!」
「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次日的晌午,兩名僕役忽然十萬火急地由外頭衝回來。
驚慌失措的叫聲,驚動了聚在大廳中品茗的女眷們及歌玄。
而被指派到賞旭亭掃除的雍怡等人,亦被石破天驚的叫聲攫去注意力,一堆人放下工作,全靠在石闌幹上好奇地觀望。
「大事不好?在老子的家,只有死了豬仔、鴨仔時,才叫大事不好,這親王府難不成也死了豬仔、鴨仔?」家裡靠養牲畜為生的瘦子嚷嚷說。
在旁身材較為壯碩的胖子,不耐地打了他腦門一下:「你真夠呆耶!養豬、養鴨是只有咱們這種窮老百姓才幹的活兒,親王府是皇親國戚,拿的是俸銀來買你家我家的豬、鴨!」
「笨呀!」
其他人膘瘦子一眼,皆搖頭地移開視線。
「那你倒說是什麼大事不好?」瘦子問。
胖子語塞:「呃……這……」
「不如去看看!」雍怡正色道,給他們深不可測的一眼,抿著唇,高大的身影遂無所懼地朝大廳走去。那冷靜自持、尊貴傲慢的氣概,走在德高望重的親王之家,簡直像在走自家的庖房一樣。
「哪來如此驕傲自大的混小子?」
「他難道忘了自己廉價僕役的身份?」
不清楚他身世背景的賭徒們,不免替他捏一把冷汗,但在一陣短暫的沉默後,仍抵不過好奇心的驅使,掃帚工具一扔全趕緊追了上去。
「你說什麼?王爺被貶入獄?!」
淳福晉在聽完下人稟報的噩耗後,由於打擊過大,以致面色慘淡無比地頹坐在椅上。抽噎一聲,便當場哭了出來——
「王爺,你究竟出了什麼事?為何突然惹上牢獄之災?你一直是安守本分地在替朝廷做事啊,王爺!」
在場的女眷見福晉泣不成聲,一時間也全慌了手腳,她們心頭一絞、鼻子一酸,哇地一聲,一屋子女人登時哭成一團,驚人的啜泣聲直要把屋頂掀了!
歌玄強忍魔音傳腦,極力保持冷靜地問:「你們兩個快把事情講清楚,何以我阿瑪突然受到如此重的懲罰?」
僕役立刻據實以告:「聽宮裡當差的人說,王爺今天受皇上之邀,入宮與皇上對奕。兩人一開始還有說有笑,突然話題一轉,王爺談到了一本詩集的序文,直讚揚那篇序文寫得極好。」
歌玄低聲問:「序文?」
兩人點頭如搗蒜,其中一人又接下去說:「皇上請王爺把那序文背誦出來,王爺應允,從從容容背出那篇文章,怎料念到一句什麼……什麼……」
「『東有啟明』!」另一人接口道。
「對,就是『東有啟明』!沒想到王爺一念到這句話,皇上突然臉色大變,狠狠怒斥王爺大逆不道,背棄大清皇族的尊嚴,便將他打入大牢!」
淳福晉止住眼淚,著急地問:「玄兒,什麼『東有啟明』?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知不知道?知道的話,倒是快說給額娘聽!」
「東有啟明……」
「那是一句違礙的句子!」
門外一陣低沉的嗓音響起,淳福晉循聲看向來者:「雍怡?你怎麼會在這兒?」
「喲?認識耶!認識耶!」雍怡身後的人訝異地交頭接耳。
歌玄解釋道:「我和他賭博,他輸了!所以讓我給領回來當僕役。他身後的那些人也是。額娘,你可別壞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他意有所指地提醒著。
「他是簡親王的二兒子,你把他贏回來當僕役?!」
淳福晉心臟差點停止跳動,她一向反對府裡的人沾染賭博的惡習,而她的兒子竟然明知故犯,要命的是竟然還把同為皇親國戚的雍怡贏回家裡當下人使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