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韋伶
身材矮胖的男子,依言拿起自己的寢具就往東面靠牆的角落窩。
其他人陸陸續續有動作。
水玲站在一旁呆望著他們,看他們睡得如此自然,也跟著湊到櫃子前搬被子。
她吃飯喜歡固定從碗中的一隅吃起,整整齊齊吃到另一隅;而看書的時候也向來從第一行第一個字看起,絕對不跳著瀏覽;現在睡覺,當然也得照次序來,床上已經臥了六個人,她理應躺第七個位置,如此一來才條理井然,符合她的個性。
「嘿咻!」她大大攤開棉被,一絲不苟地將它鋪在床上,接著放上枕頭拍了幾下。「好,睡覺!」
「你幹什麼?」雍怡緊鎖著眉,老大不高興地瞪著她問。
他問話的同時,水玲脫鞋作勢欲爬上床睡覺的動作,正好做到一半。
她眨眨眼道:「睡覺。」
「你就這樣睡?」
水玲微頓,注視著他,腦中認真思考著,她還有什麼事忘了做嗎?攀然一瞥,她注意到身上的外衣還沒脫。
「哦,我忘了,謝謝你提醒我。」她回答,笑得分外燦爛,略仰了顎地開始解袍服的衣扣。
大家頓時瞪大眼睛,又驚又喜,垂涎三尺地看著她。他們沒料到落難之餘,居然能夠大飽眼福,太——幸運了!
漢子們一個一個笑得合不攏嘴,口水都快流滿地。
「你搞什麼?」雍信怒然一吼,迅速地衝上去制止,將她整個人揪到他所佔據西面靠牆的床位前。
「男女授受不親,你娘沒教你嗎?」他立刻咄咄逼人地質問她。
「什麼呀?」
水玲的手臂被他抓疼了,急著掙脫他的鉗制,緩和上臂的痛楚。
雍怡的目光緊盯著她,飛快地教訓她:「你還問什麼?一個女孩子家迫不及待和男人躺在一起,成何體統?我制止你,你居然給我脫起衣服來?你的腦袋裡到底裝些什麼?你笨也該有個程度啊!」
面對他的惡言,水玲提高音調,不開心地反駁,「我哪有迫不及待呀?我是:慢、條、斯、理的,你沒看見我把棉被鋪得多整齊嗎?」
幹嘛那麼凶罵她嘛!
竟說她棉被鋪得多整齊?!雍怡心臟差點沒停掉,無法置信地直視她。他發誓,他已經閉上眼睛,盡量讓自己輕輕呼吸、捺住脾氣,但還是忍不住忿忿不平地吼她。
「那不是重點!我跟你談女儀,你居然跟我談鋪棉被,我看你不但笨,還蠢得可以!你啊,就是這麼不用腦筋,才會長得一臉白癡相!」
雍怡一開口就是一大串,水玲被他吼得脖子都抬不直,她縮著肩、咬著牙,不敢看他,也毫無回話的機會。
「喂,夠了吧,小姑娘要睡哪兒就睡哪兒,你憑什麼指揮她?」一名瘦漢子跳出來講話,看不過去了。
「可不是,把她輸了的人可是你!」另一人譏諷地冷哼,「真要論起來,她現在是二爺的人,除了二爺能命令她,誰都管不著她。」
「就是嘛,老自以為是她的什麼人,嘁!」
「沒錯,就是這樣……」
「對啊,還壞了大家大飽眼福的機會……」
「囉嗦!她是我的妻子!」雍怡突然不顧一切地大吼。
「啊?!」大夥兒一愣,霎時有種裡外不是人的尷尬感,「呃……睡覺、睡覺,時間已經很晚了!」
「對,明天起就要當長工了,睡覺、睡覺……」
情勢驟變,那些人全識趣地閉嘴,結束一場騷動。
☆☆☆
人悄悄,月依依,翠簾垂。
深夜的靜默中,雍怡與水玲各自蓋著一條厚重的粗陋棉被,面對面地躺臥在一起。
以他為間隔,將水玲和其他漢子區隔開來。這是雍怡推一能想出來、保護她免於其他男子騷擾的方式。
在這個多事的夜晚,兩人的精神都不錯,到目前為止都尚未入睡。
水玲摟緊被子,將自己藏到只露出一顆腦袋。她首生對神色肅然的雍怡笑了笑,然後說:「你剛剛說我是你的妻子耶,你不是很忌諱講我和你的婚事嗎?」
雍怡迎視她,不知道她在樂什麼?他冷冰冰地回道:「這是權宜之計,把你弄進這裡,我有義務保護你。」
「保護我有很多種方法,不一定要說我是你的妻子。」
比如,據實以告,說他是她的表哥;或者露出他健壯結實的手臂,如此一來,他們知道他是練家子,自然不敢惹事。
她的臉頰泛著自然的緋紅色,像顆成熟的紅蘋果。
雍怡揚眉微皺,視線梭巡她的五官,對她粉粉嫩嫩的臉蛋產生了微妙而難以理解的好感。
心想,這女人算是有令男人心神蕩漾的本錢,長得白白淨淨,身材纖農合度,雖然個性上有時候比較粗線條,但至少脾氣還不錯,一有空閒,就笑臉迎人。
「一時口快,沒別的意思,你別誤會。」
水玲咕噥地說:「我沒有誤會什麼呀!」有必要擺出一副高不可攀的樣子嗎?驕傲!
她在心裡嗤了一聲,低垂下密長睫毛。
不高興了!雍怡光注視她眼簾間的小動作,就知道她不開心了。
他梭巡著她的睫毛,以沉柔的嗓音,一本正經地說:「我們住這裡的這段時間裡,我不准你和這些人獨處,你要知道,男人看待女人的眼光,其實都帶著另一種心態,男女間沒有單純的友誼,懂嗎?」
「哦……」
「哦就睡覺,明天我會托人回王府稟報我們人在淳親王府,請阿瑪及額娘放心。」
「我剛剛聽見那名老僕人喊在家叫貝勒爺,這裡是貝勒府嗎?」
她還在低頭呢喃,整張臉埋在棉被裡,埋得只剩一對細長柳眉露在外面,就像個鬧彆扭的小孩般發出悶悶的聲音。
突然間,他覺得想笑,記起了四歲以前的她,像個小霸王似的,任何事都得順她的意思去做,不配合她,就拉大嗓門痛哭給你看,再不然就露出那兩排還沒長齊的牙,狠狠地咬人洩恨。
怎才幾年不見,當初的野孩子性情大變了?
想著想著,他傲慢的神情極去,取而代之的是寵愛的笑容。
他認為自己看待這一刻亭亭玉立的她,就好比長輩看待晚輩的眼光。
要這樣的他娶她,呵,實在好笑!他搖頭暗笑:「他不是莊家,他是淳親王府的歌玄貝勒,認識他的百姓們,都管他叫二爺!」
水玲赫然抬頭,震驚地看著他:「他是歌百貝勒?」
雍怡被她突如其來的大反應嚇了一大跳,愣愣地說:「對……」
在賭訪時;他就認出了他大哥的這位莫逆之交。
「你再說一遍,他真的是歌玄貝勒?」
「對,他是歌玄。」
他應她要求,再重複一遍,只是越講疑惑越大。
她突地掀著被單掩住雙頰,盯著他笑嘻嘻地招認:「你知道嗎?我來京城全是為了他,我才不想嫁給你呢!要嫁的話,我要嫁給歌百貝勒!」
「啊?!」
那冷不防道出的心聲,令雍怡瞬間由雲端跌落地面,錯愕不已地聆聽她少女情懷的茁發過程,卻再也沒心情聽進去。
反之,水玲的反應是一徑眉開眼笑地說:「我會對他印象深刻,是因為三年前我遇見了到揚州考核地方政績的他,那時他身影挺拔地騎在黑馬上,手拿折扇,衫袍飄逸……啊!對了!我終於知道那個老翁叫我去桂來賭訪看誰了,原來就是看他!天啊,我怎麼那麼粗心,一味說要找歌玄貝勒,當面反而沒認出他來,嘻嘻……」
她眉開眼笑,幾乎是雀躍不已的。
而雍怡的感受,卻覺得自己是已摔得粉身碎骨,一把骨頭深深鑲在萬丈深淵底的泥土地裡,她則不為所動、興高采烈地在他身上拚命踩、拚命跳,樂得合不攏嘴。殘忍——
至極!
第五章
隔天早上天氣很暖和,雍怡這一票人等被安排打掃王府中各亭台樓閣。
漢子們畢竟是願賭服輸之人,掃帚工具一拿,抹琉璃檻牆的抹琉璃檻牆、擦門窗的擦門窗,偶爾在屋內發現骨童古玩,聚在一起對骨董評頭論足一番,也頗能自得其樂。
當然,混水摸魚的也大有人在,雍怡便是。
他幾乎從別人上工的那一刻起,便旁若無人地坐在涼爽的樹陰下,咬了根小草,情緒不明地盯著在曬衣場開開心動曬歌玄衣物的水玲猛瞧。
他毫無表情的面孔下,掩藏著一份混亂難明的心事。
按理來說,水玲昨晚道出自己的暗戀情事,應該令他如釋重負,確定她來京的目的不是為了找他麻煩。
但怪的是,知道事情的原委後,非但未令他精神一振,反而讓他困擾至極,心情就是不好,整個人浮浮躁躁的。
「莫名其妙!」
他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句,不懂自己究竟是什麼心態?但他的腦海裡,卻依稀又看見了水玲揪著棉被望著他,臉上浮現出溫暖而喜悅的笑容,向他訴說她對歌玄有多傾慕、多崇拜。
此時,那股失落感又冒出來了,雍怡不禁困擾地蹙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