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韋伶
居民四處躲藏,竄逃無門,他們已經記不得屠殺是怎麼引發的了,只記得轉眼之間這裡就成了人間煉獄,血流成河,慘叫聲衝破天際。
官兵狂嘯,無情追殺。
年邁老頭腳下一陣踉蹌,不慎撲倒在同伴的屍首上,手中的老胡琴登時滾得老遠。
尚來不及撿起,一道白光倏地自他頭頂劈下,鮮血四濺,老頭頓時呈現一副兩眼死瞪的青白死相。
下手殘酷的官兵們一腳將老頭的身軀踢得老遠,其他官兵毫無顧忌地踩踏而過。
殺戮尚未結束,手起刀落間,慘叫聲不斷。
鮮血灑落一地又一地,哀啼一聲又一聲,血與淚早巳混成一片……
***
南募手中的茶杯驀地滑出指間,眶啷一聲,在地上摔成碎片。
「你說什麼?」他倏地衝到僕人面前揪著對方領口怒聲喝問,一張臉慘白無血色。「你再說一遍!」
宋府的僕人被他嚇得臉色鐵青。「大人,你……你別這樣!」
「快說!」
他的怒吼幾乎震聾僕人的耳朵,急急忙忙抖著聲音說:「格、格格好像為了什麼『西三十里』的事,哭求勒郡王府的善褚大人別去,善褚大人充耳不聞地離開,她也跟著跑出府去了。」
京城西三十里正是明朝後裔躲藏的地點!
南募十分清楚那代表什麼意義,他一臉凝重。「多久以前的事?」
「大、大約三個時辰以前的事!府裡能作主的主子們恰巧都出府去了,下人們也只能暫時先將這事擱著不管,打算等主子們回府再稟報。」
「三個時辰……」
南募一震,整穎心涼透了。
眼神沉重一凝,他一旋身,立即十萬火急地奔出宋府。
第九章
玉桐呆站在村落前,她從未見過如此殘忍的景象,不敢相信這片燒焦的廢墟是她曾經住過的地方。她閉上眼睛不想去看地上那些殘屍,但有關他們的記憶卻浮上心頭——
躺在屋前的那人,就是首先對她綻開笑容的老漢,她甚至記得他的門牙掉了兩顆,嘴一笑開就格外親切,他不像什麼海寇,反而像是街坊上和藹可親的老爺爺。
而躺在另一扇門前的,就是那個拉胡琴的人。
認出慘死的他,玉桐立刻嘔吐出來。此外,還有許多人,每一個都是曾經熱情招呼她吃飯唱歌的善良百姓,下場竟這麼慘!
是誰害他們的?
「是我……是我害死你們的——」
她一下子哭喊出來,站在屍首前痛不欲生地放聲大哭,豆大的淚一顆顆掉出眼眶。
「你們是那麼的相信我,我卻辜負你們的信任,害你們死得不明不白!」她痛哭失聲,愧疚的情緒泉湧而來。「是我害死你們的!全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
她嘶啞吶喊,一聲又一聲,淚水狂洩而下,過度激動的情緒讓她整個人快要不支倒地。
「玉桐!」
趕到的人是南募,當她猛然回頭驚見是他,她更加激動地哭道:「對不起,是我害死他們的!是我!」
南募扶住幾欲暈厥的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玉桐悲慟地哭喊,視線因淚水而一片模糊。
「別哭,把話講清楚。」
「我把這裡的位置寫在紙上,沒想到善褚突然出現,他搶走紙張發現了這個秘密,於是他馬上帶兵前來。他本來就懷疑雲燕子與海寇有掛勾,看見這裡的景象,他心中的疑惑全都證實了!我已經努力阻止這一切發生,但還是太晚……」她悲傷哭泣,眼淚奔洩直下。「南募,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我害死這麼多條人命,我該怎麼辦?!」
她抱頭大哭。
南募心疼地抱住哀痛不已的地,哄道:「別哭,冷靜點……玉桐,冷靜點……」
然而她只是持續瘋狂地哭吼,這樣子殘酷的結局,早巳超出她所能承受的範圍。
「別哭……別哭……」他不斷地哄她。「我叫你別哭!」
他猛然怒罵,把她拉離懷中用力搖她,可她仍淚如雨下。
「別哭,玉桐!」
他突地扣住她的頸部,雙唇鎖住她的唇、吞去她的啜泣。
面對這場浩劫已經令他心慌意亂,兩人大可冷靜下來,好好想想下一步該怎麼做,然而她只是讓悲愴的情緒—股腦地奔洩出來,一聲聲哭到他的心坎裡,一聲聲教他痛苦難捱……
他該怎麼做?耐性早已喪失,消失殆盡。
他狂猛地品嚐她的吻,用盡全身力量佔有她柔軟的唇瓣。
兩人之間幾無空隙,他急迫地吻吮她,飢渴地強索著,不管她是否有所回應,他要她!
在他的侵略下,玉桐發出低泣的呻吟,脆弱的內心使她忘形地倚向那寬闊而安全的胸膛,彷彿唯有如此,她才能得到一絲心安。
激情過後,玉桐被南募擁在懷裡,雙方分享彼此的體溫。
她柔順地枕在他的臂彎裡,已不再哭泣,然而緊蹙的眉心洩漏了她悲傷的情緒,使她的眸子失去了往日靈活的光彩。
她幽幽地說道:「不曉得有沒有人順利逃走……」
「被追捕的日子他們過多了,也習慣了,雖然這場危機來得讓人措手不及,但依我對他們的瞭解,我相信他們大部分的人已經全身而退,現在或許就藏在某個地方。」
「你是說真的,還是在安慰我?」
「我大概看了一下,那些死去的人,全是些年邁的老人,他們應該不是來不及逃跑,而是刻意留下來抵擋官兵,以掩護婦女及孩童撤離的。」
玉桐驀地抬頭凝視他。「那壯年人呢?」
「要到南方落地生根,需要的正是能擔負重任的青壯年人,所以他們不能犧牲,應該是與婦孺們一起撤離了。」
玉桐紅了眼眶,既驚又喜地道:「知道他們在哪裡嗎?」
「應該還在這座山頭。」
玉桐連忙起身穿上衣物,急切地道:「那我們趕緊去找他們!」
南募在她的央求下穿妥衣物後,便隨她往山林裡頭前進,走過佈滿黑石礫的荒野山頭,穿過一條條清澈的溪河,層林疊翠已經轉變為幽深森林。
玉桐的兩腳開始腫痛,額頭亦滲出汗水,但她執意繼續在佈滿蔓籐枝葉的林間尋找他們。
突然間,玉桐腳底一滑,整個人終因過度疲倦而撲倒在地,沒想到卻意外瞥見腐葉堆上有一隻小鞋。
「你沒事吧?」南募擔憂地問,蹲在她身旁要扶起她,她卻瞪大眼,倏地把鞋子抓至眼前,一臉喜出望外的神情。
「南募,是鞋子,小孩的鞋子!」
她倏地爬起,來不及回應南募的關懷,已先忙著眺望四周。忽然間,她的淚水直流而下,忍都忍不住。
穿過蔓籐枝葉,隨風而來的……
是一陣又一陣小孩子嚎啕大哭的稚音。
***
「事情都已經發生,再責怪任何人也於事無補。」
說話的婦人是倖免於難的村民之一,她懷中抱著因哭累而睡著的孩子。包括她在內,一群人就這麼狼狽不堪地躲在山洞中。
玉桐始終低垂著頭,內疚不已。
南募明白她的感受,伸手握著她的柔荑,適時地提供支持。
另一位村民說:「該發生的遲早都會發生,大部分的人都能順利逃出來,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
血氣方剛的漢子不苟同,想起死去的同伴,立刻憤怒地捶牆。「這群狗娘養的官兵,究竟要把咱們逼到什麼樣的地步才肯罷休?你瞧瞧咱們這些人,死的死、傷的傷,就剩下這麼一點命脈,為什麼不肯放過咱們?」
是否非要將他們趕盡殺絕才甘願!
一旁的小少年顯然驚魂未定,結結巴巴的問:「大……大叔,我們該怎麼辦?官……官兵已經發現我們的行蹤,沒把我們全部捉拿到案,他們一定會再來!」
躲在山林裡也不安全,但究竟哪兒才是他們長久的容身之所?
女人們一聽,個個淚眼婆娑。「是啊……他們一定會再來的。」
玉桐抬眼望向她們,見到的是一群束手無策的可憐人,一時之間好不心酸。她想安慰她們,卻不知道從何安慰起,於是只好默默掉淚。
少年口裡的大叔怒氣沖沖地道:「他們來一個我殺一個,來兩個我殺一雙!大不了賠上我這條命與他們同歸於盡!」
漢子的老婆激動的吼向他。「你閉嘴行不行!今天我們看到的死傷已經夠多了,不要再讓我們傷心了,可不可以?」
「但是我嚥不下這口氣,我……」
「嫂子說的沒錯,你去最多只是送死,何苦白白犧牲?」另一位漢子道。「當務之急,還是想想下一步該怎麼做,比較實際。」
「是啊,何苦白白犧牲……」
眾人不禁感歎,他們沒有其他選擇,落到今天的地步,是過去做海盜為非作歹的報應。他們不能出面投案,依他們過去的罪狀,縱使朝廷看在他們主動投案的分上,對他們網開一面免於一死,但流放千里的下場是可以想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