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韋伶
南募笑道:「當然殺不得,她是我的小媳婦,今天特地帶來讓你們瞧瞧,怎麼你的待客之道就是大刀伺候呢?」
粗漢驚喜地瞪大眼:「原來是你的小媳婦!早說嘛,我以為是打哪兒跟蹤過來的小奸細……誤會!誤會!哈哈!哈哈!」
粗漢不好意思地搔頭大笑,大刀隨手便往草叢裡丟去,像丟爛樹枝一樣。
看著那把刀,玉桐持續發愣,錯愕得說不出半句話。這……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第八章
穿過霧靄籠罩的樹林,玉桐望見前方有幾間簡陋民舍。廣場上,一大票人正圍著兩鍋由野菜烹成的菜餚,活像餓死鬼般,拚命挾萊、吃菜、挾菜、吃萊。
婦人們把丈夫捕回來的魚煎熟送上桌,這是他們今晚這頓飯裡唯一像樣的菜餚,所以一送上桌,孩童們立刻搶成一團。
「等等,等等,魚骨頭別吞進去,吐出來,快吐出來。」
「咳!咳!咳!」
所幸母親的手勁兒夠大,小孩子才沒噎死。
老人們看得哈哈大笑,見玉桐柳眉深鎖,向她解釋道:「在這裡求生不容易,有幾條魚吃已經是最大的享受。來,我特地留了條魚尾巴給你,吃吧!」
說罷,一小截夾帶著魚刺的魚尾巴放進玉桐碗裡微微泛黑的白飯上。玉桐知道飯之所以泛黑,是因為曾經發霉過。
在一般百姓家裡,這樣的米粒早扔了,然而這裡的人卻吃著這樣的米,而且吃得津津有味。住在這裡的人、這裡吃的東西……
究竟怎麼了?!
南募瞥見她眼裡的同情,以柔和的語調笑說:「除了為亂海域的海寇身份,他們同時也是明朝後裔。」
「明朝後裔?」玉桐不敢相信。
「就因為他們身份特殊,所以朝廷始終不敢對他們掉以輕心,幾年流亡的日子下來,海寇裡的青壯年死的死、逃的逃,現在就剩這些老弱婦孺與幾名壯年男子繼續背負歷史的包袱,過著被迫殺的日子。他們想落地生根、安居樂業,但不被允許,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他們始終是活在黑暗中最不被接受的一群。」
「難道不能向皇上稟報他們的實際狀況?」
「官場太黑暗了。」南募感歎道,隨後露出一抹笑容,替身旁的小男孩挾萊,疼惜地看著他那副狼吞虎嚥的天真吃相。
玉桐安靜地扒著飯,許久之後才道:「這麼說來,你當雲燕子全是為了他們?」
「我在偶然的機會裡與他們接觸,親眼看見他們的處境,同情之餘,以雲燕子的身份幫助他們,一來可以轉移朝廷的注意力,二來將偷來的貴重物品變賣,可以幫他們籌措旅費。」
聽完他的解釋,玉桐再也說不出話,他完全教她折服,比起他的俠義心腸,她與寶穆搞的花樣算什麼?善褚冠冕堂皇的理由算什麼?他只不過是真心想去幫助一群無處為家的落難人罷了!
不久前拿刀要砍她的粗漢,突然冒出來道:「喝湯,南募的小媳婦,剛才是我太衝動了,見諒!見諒!」
另一位老翁趕緊搭腔。
「我們都是些粗人,讓你看笑話了。喝湯!喝湯!」
盛情難卻,玉桐急忙放下手中的碗,另拿一個空碗接住舀過來的熱湯。「我叫玉桐。不關大叔的事,都是我在路口大聲嚷嚷,才會讓大叔誤以為我是來路不明的小奸細,是我讓大家看笑話了。」
「不,是我的錯。我先乾為敬!」以湯代酒,大叔豪爽地喝完碗裡的湯。」呃……干!」她乾笑兩聲,喝光!
「玉桐姑娘我也敬你一碗,我們這裡難得有客到,沒什麼好招待的,請包涵。」
「我也敬你!」
「敬……敬……」喝完一碗又一碗,玉桐忙得幾乎沒空閒說話。
「來,多吃塊魚肉。」
低頭一看,她剛灌完野菜湯的空碗裡,多出了一塊魚頭。環視剛剛忙著跟她敬湯的人,發現他們一概一種神情,全盯著她碗裡的魚頭——望梅止渴。
玉桐朝他們溫和一笑,慢慢將魚頭挾回盤子。「飽了,你們已經餵了我好多東西,我再也吃不下了……」
「真的?」
「真的,真的。」她連聲應和。「倒是你們,一直忙著招待我沒空吃飯,你們快吃吧!」
眾人只花了一秒鐘考慮,立即筷子齊下搶起那塊魚頭,哪怕挾不到魚肉,沾些鹹鹹的醬汁也好下飯,一群人不顧形象地搶成一團。
玉桐看了南募一眼,臉上浮現溫暖的笑。
南募亦揚唇微笑,無言地回應她善良的笑容。
粗茶淡飯填飽肚子後,老翁興致一來,立刻以胡琴演奏一曲北方民謠。
民謠的歌詞主要是描寫北方農家生活,但由於和老翁搭配演唱的老漢五音不全,好好一首歌硬是唱得七零八落,詞不對曲、曲不對弦,聽得大家苦不堪言。
下了台,大家反而格外熱烈鼓掌,令玉桐忍俊不禁,格格發笑。
民謠唱罷後,十多名小朋友為吸引大家的注意力,索性一字排開跳起舞,哼哼啊啊地唱著童謠,好不天真。
他們俏皮的模樣正對玉桐的胃口,讓她開心地為他們打拍子。
此時南募微傾向她,探詢地問道:「看到他們這個樣子,你還認為他們有罪嗎?」
她道:「你說呢?」
南募寬心地勾起一抹微笑,事實證明他沒押錯寶。
連續兩首童謠結束後,小朋友將主意打到南募身上,一群孩童吵著要他跟他們一起又唱又跳。
南募先是表情和善地拒絕他們,怎料他們不從,十多張嘴圍在他耳邊吵吵鬧鬧,南寡終於被打敗了——突然一躍而起,快然不悅地吼道:「跳舞我不會,但揍人沒問題!」
十多個孩童瞪大眼,一片靜寂,接著「哇」的一聲,忽然放聲大哭,全被他嚇到了。
大人們不禁捧腹大笑,他則十分得意。
玉桐搖頭,心想他根本搞不清楚狀況。但縱使如此,她仍是發自內心地對他揚起笑容……一抹最寵愛的笑。
***
淡淡的燭光照亮斗室,婦人將燭抬放在桌面中央。
「玉桐姑娘,今晚就在這兒過夜吧,我們這裡沒什麼像樣的傢俱,有的就是一張床、一條保暖的棉被,希望你別嫌棄。」
「我不會的。」玉桐道。「但你把房間讓出來,等會兒要在哪裡睡?」
「我和小蘿蔔頭們擠一擠也能睡。」人多反而暖和。
「如果不方便的話……」
「方便、方便!」大嬸趕緊道。「咱們克難慣了,到哪兒都能睡。玉桐姑娘,你早點歇息,我出去了。」
「你也早點歇息。」
「好的、好的。」
熱心的大嬸離開後,玉桐打量起整間房間,房間裡沒有衣櫃,只有幾個簡單的竹簍放著一疊疊衣物。姑且稱為床鋪的地方,也僅是以幾塊粗糙的木板拼湊而成。
這裡的一切皆出人意料的簡陋,生活有多苦自不在話下。
「想什麼?」坐在床邊的南募,斂著一抹笑意,心情頗佳地問。
玉桐收回飄遠的思緒,轉而凝著他正色道:「想你為什麼還在這兒?」
「你是我的小媳婦,你在哪裡睡,我當然就跟你在哪裡睡。何況這間房還是他們熱情讓出來的,我當然在這兒。」
他漾在嘴角的笑意洩漏出一絲慵懶,自在地打量著她融在燭火中的金色身影。多細緻呀!
「我們又不是真的夫……」
「可他們不清楚!」南募打斷她道。「睡吧,我不會對你怎麼樣。」
他掀開棉被,拍著身側的床鋪等待她。
玉桐繃緊神經,遲疑地望著床。
南募輕輕一笑。「矜持是好事,不過山裡日夜溫差大,你不躲到被窩裡取暖,半夜可能會凍成冰柱。」
何止凍成冰柱,她還可能因此一病不起。別無選擇之下,玉桐只得再次確定道:「你真的不會對我怎麼樣?」
「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保證!」
「最好是如此,否則上次我在布莊失蹤,已經在家裡引起軒然大波,這次你又讓我在外頭過夜,若發生什麼事,爹問我,我就供出你!」
他重重的歎口氣。「知道了,睡吧!」
得到他的承諾後,玉桐緊張的情緒才稍稍緩和下來,吹熄燭火,掀被、蓋被的,忙了一陣子後,兩人總算在床上安然躺下。
四週一片靜默,南募的氣息亦轉為平穩,唯玉桐的表情卻變為苦惱。「南募,你不是說你不會對我怎麼樣嗎?」她問。
「我是啊!」
瞧他多安分,躺著就躺著,動也不動的。
「既然如此,你的腳在幹嘛?」
他恍然大悟。「啊,原來是腳啊,一時間忘記了,對不住。」
他的嘴角浮現出一抹笑痕,收回跨放在她大腿上的長腿,側躺的姿勢一樣不變。
「手呢?」
「好,好。」
他乖乖抬起攔在她腰際的手。
玉桐才剛鬆了一口氣,他卻霍地出手將她攬進懷裡,降下旋風般的吻。」你說過……不會對我不規矩,你怎麼可以……出爾反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