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素心
無花果開心的哈哈笑著:「是嗎?我像仙女,我有那麼好看嗎?」她流浪多年,髒臭是要飯的最佳拍檔,從沒人稱讚過她長得好。
尹樵緣淡淡道:「你是個男孩子,男生女相可不是什麼好事。不過你年紀尚小,再過幾年你長大了,自然就不像了。」
什麼男孩子?她正要辯解,心念電轉,機警的閉上嘴巴。
原來他把她當做男孩子了。
相識不到一天,無花果「見多識廣」,可把尹樵緣給瞧透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古董味」是不易接受「非我族類」的人的。
她若想留下來,最好別自打嘴巴。有一等人啊,最在乎什麼「男女授受不親」
的。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但沒必要拿自己的飯碗去敲敲看是不是鐵做的。
如果破了的話,那她真是人划不來了。
「師父。」她甜滋滋的陪著笑,加上三分討好。先培養情分再說。人嘛,不是鐵石心腸,他若對她有了感情,以後他若發現了她的真實身份,就沒法子夾爽快快攆她走。
再不然,她就使出她乞討的不二法寶:一哭二鬧三上吊。反正她是賴定他了。
「師父啊,您累不累?徒兒我幫您捶捶肩膀。」仰頭一石,嘖,他沒事長那麼高幹什麼?一腳踩上竹椅,拳起兩掌,一下一下交替捶著。
「無花果──」這名字真饒舌,尹樵緣省卻了直喊:「徒兒,你跳上椅子成何體統?快下來。」
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吐吐舌頭,無花果兩腳一蹬,優雅的如一隻大雁,飄飄落地。
尹樵緣又有話說了:「下來就下來,你為什麼要用跳的?」
白眼一翻,無花果快受不了,她這位師父怎麼那麼龜毛?
「君子目不斜視──」
她強忍著,沒讓雙腿往門外跑。
孽緣,孽緣。
風吹著銀杏,飄飄落地,樹下的小人兒手執樹枝,裝模作樣在寫字。
書房有紙有筆。她何必到樹下效歐陽修之母畫荻教子,在地上塗塗抹抹?
她的理由是,師父賺錢不易,她這個拖油瓶手無搏之力,既然不能為師父分憂解勞,至少不該增加師父的負擔,一切開銷能免則免。
尹樵緣聽了之後豎起大姆指,大讚她孝行可嘉。
張開嘴巴,大大打了個呵欠,伸伸有點僵直的腰桿,哎唷我的媽!
丟下樹枝,無花果回身抱住樹幹,三兩下爬到樹上,兩條腿懸空搖晃,好不悠哉。
算算來到奇山這有山有水、鳥語花香,又有飯盵的好地方已經一個多月了。由於吃得好、睡得好,她竟然往上抽長了,樂得她跟什麼似的,她還以為這一輩子她都長不高了呢。
她這個師父待她真不錯,除了囉哩叭嗦了一點,實在沒什麼可嫌的了。
對她既不打也不罵,總是和顏悅色的。如果他肯放棄叫她唸書,她會更感激他一些。
圓睜著大眼,無花果憶起三天前書房的一幕:尹樵緣午後會了論語,翻到公冶長第五,一字一字教她唸書。真是不能怪她,午飯吃大多了嘛,腦子就不中用了,昏昏沉沉的,兩眼只想閉上,念著念著,她竟爾趴在桌上睡著了。
尹樵緣念得搖頭晃腦,桌前人卻沒了回應,一看之下,左手抄起竹棍,就重重往桌上敲了下去。
一聲宛如春雷,無花果驚跳上桌:「什麼事?什麼事?」雙眼還惺忪未醒。
尹樵緣瞪著她兩條忘卻身份的腿,她摸摸鼻子,掩旗息鼓溜下來。
「你很累嗎?」
「不累不累,你看我精神好得很。」兩眼故意撐得大大的,以證明所言不虛。
「那好,對經書要恭恭敬敬的,你是個聰明人,讀書對你來說應該不是難事。
要知道做人立身處事,須從聖賢書上學……」滔滔講了半個多時辰的道理,書本倒擱一邊了。
可憐她的腿快站斷了,尹樵緣兀自口沫橫飛,大有江水一發不可收拾的場面,她還強打笑容。唉,瞧她多本事,難怪那些大叔大嬸見著她,總多分她幾個銅板,不是她自誇,天賦過人啊。
「……你懂了嗎?」好容易結束師父大人的諭旨,皇恩浩蕩哪。
無花果忙不迭點頭應是:「師父說的是,徒兒一定謹記在心,絕不會忘記。」
尹樵緣嘉勉一笑,繼續教書。無花果回到座位上,背挺得直直的,做出極認真的態勢。
尹樵緣低沉清朗的聲音猶如催眠曲,三兩下她又不知南地北,天地一線了。
「咕咚」一聲,尹樵緣忙忙回頭,無花果摔在地上,頭撞到桌角,額頭迅速腫起一個大包,眼神迷茫,還不知發生什麼事。
她還記得尹樵緣那愕然不知所以的神情。
哈哈哈!
心情大好的無花果伸手拔了一片樹葉,放在口邊吹了起來。
「你在上頭幹什麼?」一個溫和卻威嚴的聲音在樹下喊,無花果沒有心理準備,心漏跳一拍,「啊」的掉了下去。
第二章陰錯陽差
眼前是一雙乾乾淨淨,不著片塵的黑布鞋,八年來,她從沒見他換過第二雙鞋。
她的師父是天下第一等大節儉人。
快快爬起,臉上的灰塵拍也不拍,無花果笑嘻嘻的,一口白牙亮得刺人眼目。
「師父。」
尹樵緣一身白衣,依舊是一條長及腰下的黑辮子,端正出塵的眼鼻嘴唇,連眼神都帶著星光和湖色。
「師父,您不是在打坐嗎?怎麼出來了?」她熱絡的唅腰諂笑。
趁他在養真,丟下他交代的功課到外頭躲懶,還沒三炷香呢。
「我問你,我叫你看著香爐,你在這裡做什麼?」他的眼皮比平常下垂三分,無花果收到警訊,師父不高興了。
「我──我──」支支吾吾的,眼珠一轉,給她想到個理由:「呃,天有點冷,我回房拿件衣服。」
「在火爐旁你還會冷?」
臭師父,你那麼明察秋毫做什麼?
「我馬上去。」先開溜再說。
尹樵緣蹙起兩道劍眉。「不用去了,我已經把火熄了。我交代了多少次,煉藥時火大不得小不得,你這一走,前七天的工夫全白費了,你已經長大,不是小孩子了,為何總是叫我不能放心將事交代予你……」
認命的站定,尹樵緣不說上一盞茶辰光,她是別想脫身的。
「……你下次還敢不敢再這樣?」這句話是每次訓詞的固定收尾。
無花果乖順的低頭道:「徒兒下次再不這樣了。」心裡大喊萬歲:師父大人終於念完了。
「師父,您渴了吧?我去給您倒杯茶。」
「站住。」尹樵緣忽地想起:「昨天我叫你寫的禮器碑呢?」
「呃──啟稟師父,書房沒紙了。」被她全拿去當柴燒飯去了。
寫大字?哼!全天下的筆都跟她有仇,寫出來的字像狗爬,只要一提起筆,她的手便抖呀抖的。叫她寫字,門都沒有。
「難經呢?前些日子我叫你背的那篇,背來我聽聽。」
誰知道那些七髒八髒九髒來著?煩死人了,鬼才耐煩去背那些東西。
「我這幾天頭很痛,所以記不住。」扶著頭,絞著眉,見到她的人絕對不會懷疑她身罹重症。
「上個月我教你的拳法,你舞一遍我看。」尹樵緣手交胸,炯炯雙眼等著驗收成果。
拖拖拉拉擺好馬步,右拳出胸,左臂護頭,架式十足十,第二招卻遲遲未見下「下一招呢?」
「下一招──」頭都想爆了,也不見老天爺賜她靈感,幫她恢復記憶。
「我──我忘了。」裝可憐吧。
偷眼覷看,尹樵緣俊美如玉的臉上褪去了三分人色,乖乖?個東,大事不妙了。
「無花果──」
尹樵緣若連名帶姓這樣叫她時(她真是恨死這個名字了,她這樣一個蓋世無敵美少年,竟配上這樣一個俗斃了的名姓),她就該自動繃緊毛皮,這代表他真被惹毛了。
尹樵緣怒瞪著眨著眼睛的無花果,胸中巨浪澎湃。
八年了,他用在他身上的心血,用如山似海來形容一點也不誇張。
但他除了長個頭,其他什麼都不長。文不識丁、武不如兵,他也是照師父教育他的方式在教他,怎麼不見半點成效?
「師父,您別生氣,氣壞了身子徒兒會心疼的。」無花果雙膝一彎,跪得可順勢了。
「男兒膝下──」尹樵緣眼睛差點冒火,他怎麼會教出這麼一個毫無氣節的徙兒。
「有黃金是吧?」
師父就像是我的父親,她接口:「師父您曾告訴我:『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父就像是我的父親,做兒子的跪自己父親,是天經地義的事。就算有人用一百兩黃金,叫我不跪您,我還是要跪。」用力撐著雙眼,務必要他看見她眼梩不容置疑的忠誠。
如果是一千兩呢?嗯,有商量的餘地。
她真的如此不可教?
倒也不是,原因是她太懶了。
行乞了那麼多年,流浪閒散已刻在她血液之中。叫她坐坐可以,不消片刻必翹起二郎腿,全沒個坐相。讀書,沒興趣;練武,她又不找人打架,學那玩意兒做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