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素心
這一下變故,使得先前的尷尬蕩然無存。旁觀的眾人又驚奇、又好笑,呆了一會兒,才忙上前去扶起兩人。
只見秋別額角上腫起一個大包,疼得她猛吸牙。周桐也好不到哪兒去,額上的包包腫得像雞蛋大,疼得眼睛鼻子全擠到一塊兒去了。
「這可是怎麼著?沒見過這麼莽撞的新郎官,居然讓嬌滴滴的新娘子撞出一個大包來。」冬望心直嘴又快,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眾人聽了想笑又不好意思。還是贊禮的老嬤嬤來解圍,笑道:「好了,好了。讓新娘子進去休息吧!」
夏圃笑扶起秋別,進了內屋。
周桐的視線尾隨著秋別纖影不捨,傻愣愣也想跟進去,被俏皮的冬望雙手一攔,擋了下來:「等等。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不留在這兒招待客人,想上哪兒去?想進去陪新娘子?行!你得把我們每個人都灌醉了才成。」不由分說,硬拖著周桐回到宴席上。
眾人紛紛上來敬酒,人人臉上都是真誠的祝福;周桐雖然不會喝酒,也只好硬著頭皮,酒到杯乾,捨命陪君子。大夥兒難得有這機會共聚一堂,不分主僕,身份地位此時失去了意義。一個一個都要和周桐拼酒,以紓發心中的歡暢。不勝酒力的周桐喝到後來,眼中人影成雙,玉山傾倒,醉得不省人事。
在屋內端坐的秋別取來冰塊敷了一陣,疼痛稍減。聽得外屋划拳呼喝聲,震耳不絕,鬧了一個多時辰還不散去;雖說他們是一片心意,到底也別鬧得太過分,惹周紹能那邊非議。於是走到外屋,只見到處杯盤狼藉,大家喝得面紅耳赤;有的已經醉眼醺醺,還在吆三喝六。金開抱著酒醰,鼾聲大作,蜷在羅漢榻上睡覺。周桐伏在桌上,醉得人事不知。
秋別叫那些神智尚清醒的,護送酒醉之人回去。夏圃、冬望略略收拾了桌面。另外叫個健僕負金開回去休息。
周桐醉得很死,身體沉重得像灘泥。秋別拉起他一條臂膀,拖之不動。忽然一個聲音道:「我來吧!」
秋別抬頭迎上一雙鬱鬱含愁的眼神,卻是陶慶平。她從未看過他這等落魄寡歡的神情,心想他可是遇上什麼難解之解,存了一個疑問在心。
「謝謝你。」
兩人合力半拖半扶著周桐入內屋,上床歇息。陶慶平看著秋別彎著腰,溫柔款致的為周桐鋪枕蓋被,細心放下帳幕,眼神變得幽黯。
新房內紅燭高燒,輕輕搖曳的燭影映在秋別滑如凝脂的容長臉蛋上,越發顯得眉目如畫、新人如玉。
陶慶平心中有如針刺,右手食、姆指在袖底狠捏著大腿,才不致狂叫出聲。
這幾日來,可說是他一生最痛苦的時候。他暗戀秋別已久,素畏秋別的風節,一直不敢對她有所表示。周老夫人死後,他還癡心妄想秋別功德圓滿,他可以大膽向她求婚,兩人做一對神仙眷侶。若她不肯留在周家,他們亦可隱居田園,過著男耕女織的生活。
孰知事與願違。周老夫人死後,他和秋別卻愈離愈遠,平日見面都是談生意和家務事;秋別一身打理上上下下,忙得連說句閒話的時間都沒有。
周桐突然宣佈要娶秋別,整個世界彷彿崩碎在陶慶平眼前。他怎麼也不敢相信,他心目中玉潔冰清、不染塵埃的仙子,竟要嫁人為妾,而且是憨傻有餘、土氣十足的周桐。他還小她三歲呢!
這幾日來,日日夜夜,陶慶平只是反來覆去的尋思:「她為什麼答應嫁給周桐?她不是立誓終身不嫁?難道真如普少爺所說,她是為了得到周家的財產?不!不會的。秋別不是那種女子。但她為什麼甘為人妾?周桐既無學識,又無才能,秋別般般皆曉,她怎忍受得了這樣一個粗蠢的丈夫?」想到這一節,就愈覺得只有自己才是秋別良配,痛苦矛盾,動盪不已。
他不斷為這難解的疑團受著煎熬,心形於相,面上現出愁痛郁苦的表情。
秋別不知他遇上了什麼事,平日受陶慶平照顧頗多,若有她能效力之處,她可略盡綿薄。問道:「陶大哥,你有什麼心事困擾你嗎?不妨說出來,說不定有小妹能盡力的地方。」
秋別一雙如秋水、如寒星的眼睛直定定看著陶慶平。他一陣激動,想衝口而出傾訴衷情,才說了一個「我」字,話到嘴邊,硬生生梗住了,說不下去。
「陶大哥?」他分明有話要說,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嗎?
陶慶平黯然低頭,木已成舟,就算他吐露真情又有何用?秋別已是周桐的人,說出來徒然教彼此尷尬。
陶慶平淒然道:「沒──沒什麼,只是我最近有點兒心煩。今天是妳和桐少爺大喜的日子,我不打擾你們了。祝你們白頭偕老,永──永結同心。」轉身快速出房。
秋別來不及叫住他,以她現在的身份也不宜和一個男人太過接近。等以後有適當時機,再慢慢開導他就是。
相煎何太急
秋別嫁為周桐婦後,有了可與周紹能相抗衡的身份,名正言順擔負起周桐代理人的職責。吩咐賬房,除了日常開銷,及每月必支的錢,周紹能那邊若有特別支用,必須先經她同意,才可放銀。
周紹能對秋別此舉恨得牙癢癢的,卻拿她莫可奈何。秋別待下寬嚴並濟,深得人心,又行得正坐得端,尋不出半點錯處來找碴。
周普是三兄弟中最耐不住脾氣的,為了銀錢他和秋別爭吵理論不下數十回,回回都是鎩羽而歸,對秋別積恨最深。
拿秋別沒辦法,周普轉向周桐下手。周桐憨傻老實,周普想從他身上看能不能套出一些消息,打擊秋別。
周桐心無渣滓,周普突然示好結歡,他不疑有他,毫不介意周普從前待他的不是。周普問什麼,他一五一十毫不隱瞞。但任憑盤來問去,周普仍得不到想要的消息,頗為失望。
「娶了這麼一個能幹又漂亮的老婆,你艷福不小啊。」周普在一次閒談中,語氣酸酸的說道。
周桐紅了臉,道:「三哥取笑了。」
「我哪是笑你?我羨慕你都來不及。」周普要笑不笑的。「你們成親也一個多月了,什麼時候請我吃紅蛋啊?」
周桐臉更加紅了,道:「我……我們──」神氣有些異樣。周普心中一動,沒有再問下去,扯些別的亂談一通,這就散了。
白天周桐的躑躅,使周普存了一段心事;晚上上更後,用完晚飯,悄悄來到懷桐院,站在屋牆外,偷偷向內張望。
屋內燈火甚明,周桐手持書卷,正在低誦;秋別坐在另一邊,面前擺了一本帳簿,左手一面翻,右手在算盤上飛快打著,發出嘀嘀答答響脆的聲音。
站了好久,兩人仍是各人做各人的事,不交一語。周普站得腳酸,覺得好生氣悶,本以為有什麼可探聽的,這兩人簡直像對結褵多年的老夫妻,無話可說。他正準備提腳要離開,屋內這時有了動靜,啪的輕輕一聲,是書放在桌上的聲音。
「怎麼了?」秋別從帳簿裡抬起頭。
周桐輕歎一聲:「沒什麼。」
周普悄悄從窗沿一角探出一雙眼睛,偷看屋裡的情形。燈火映著秋別皎如明月的容貌,她成親後更添嬌妍,看得周普是又嫉又羨。
愁悶兩字全寫在他臉上,還說沒事。秋別站起來走到周桐身邊,柔聲問:「你有什麼不開心,告訴我,心裡會好過些。」
「我──」周桐無以為言。他只是覺得沒來由的煩悶,原因何在,他卻說不上來。
秋別等了一會兒,等不到周桐答覆,只是淡淡一笑:「華弟。」兩人成親後,秋別仍如婚前主僕身份時稱周桐為桐少爺,周桐以兩人已是夫妻,堅持要她改口。她以稱呼事屬小節,也就順他的意思。她年紀虛長三歲,故他叫她秋別姊姊;她也就稱他的字,以華弟相呼。「我看你近來書念得很用功,可別累壞了身子。」
「我身子骨壯,不累。」說著周桐右手握拳捶捶自己胸膛,道:「倒是妳最近又瘦了不少。那些帳多得像座小山,妳常常算到很晚。這樣下去怎麼行?」
「不打緊,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你不必替我擔心這個。只要你用功讀書,我比什麼都開心。」鼻端癢癢的,打了一個哈啾。
周桐忙站起來,進內屋取了一件外衫給她披上,道:「看,著涼了吧?天氣漸漸暖,但早晚還是挺涼的。時候也不早了,這些帳明天再算,好不好?」
秋別想了一下,不忍拂他一片心意,笑道:「好吧。那咱們今天早些歇息。」在帳簿上折了個記號蓋上。
周桐和秋別進內屋,周普心想他兩人在床上不知會談什麼知心話,心急的探出身子,伸長耳朵想聽清楚;卻見周桐回出外屋來,急忙往牆邊一閃,幸好沒被他發現。忽然光亮消失,屋內周桐吹熄燭火,接著是放簾帳脫鞋拉被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