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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文 / 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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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桐請周紹能等人到春水堂共聚,有事要宣佈。上夜時,人陸陸續續到了。

    「二叔、大哥、二哥、三哥。」周桐禮數周到,一一作揖問候。眾人高坐椅上,大剌剌的安受他的禮。

    「你把我們請了來,說有事要宣佈,是什麼事啊?」周紹能笑問。

    周桐訥訥的紅了臉,瞄了站在身後的秋別一眼,低聲而堅定的說道:「我要娶秋別姊姊過門。」

    砰的一聲,周普拍桌而起,雙目如欲噴出火來,大聲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別人倒罷了,他垂涎秋別已久,不料半路竟殺出一個程咬金,硬生生要咬走他的天鵝肉。

    他這激烈反應把周桐嚇了一跳,呆了一呆,又重述了一遍:「我要娶秋別姊姊過門。」

    「你這個乞──」大步上前,周普怒不可遏,滿擬飽以這臭小子一頓老拳。

    周暉搶上去拉住他。

    周普轉頭怒沖沖道:「幹什麼?做什麼拉住我?這個臭乞丐穿了幾天龍袍就自以為是皇帝了嗎?秋別是我先看上的,要嘛也該嫁給我,哪輪到這臭乞丐──」

    愈說愈不成話,周暉忙一把摀住他的嘴不使再說下去。

    周紹能看兒子出醜,面上罩了一層嚴霜,冷然道:「你鬧夠了沒有?給我住口回你椅子坐去,再多言我叫人塞你嘴巴。」

    見父親動怒,周普按下滿心不快,用力揮開周暉的手,忿忿坐回自己椅中,怒瞪了周桐好幾眼。

    轉過臉來,周紹能滿臉堆歡,笑道:「好侄兒,讓你見笑了。你三哥就是脾氣火爆,毛毛躁躁,說話也不知分寸,他是有口無心,你可別放在心上。」

    周桐忙稱不敢。話鋒一轉,掉回正題,對秋別笑道:「周桐他說要娶妳,妳可願意嫁給周桐?」

    「老太太臨終前要我好好照顧桐少爺,等於是把我給了他。桐少爺要娶我,我沒有不答應的理。」秋別意態閒適,口吻像在談論他人之事。

    「好!好!」周紹能嘿嘿幾聲,眼底閃過一絲冷光,皮笑肉不笑,教人直起寒毛:「好個忠貞不二的義僕,老太太算是沒白疼了妳。」

    「二老爺過獎了,秋別只不過盡自己本分罷了。」秋別不卑不亢。

    周普聽著父親和秋別不關痛癢的對答,按捺不住火氣,冷笑譏刺道:「我還以為妳真的是貞節烈女,原來是打著這主意。莫怪我好幾次要討妳做妾,妳都不肯,就是要等這大好機會,飛上枝頭當鳳凰。同樣做人家的妾,當然要挑那有錢又單純的,才好讓妳一手掌握啊。妳別以為揀到了高枝,就可以讓妳在周家興風作浪,為所欲為。奴才就是奴才,我們周家再怎麼著,也還輪不到奴才來當家作主!」

    「三弟,你胡說些什麼?」周暉假惺惺的斥責周普:「她可是老太太生前最寵愛的侍婢,桐弟最憐惜的心肝寶貝。她再有什麼錯處卑下,你打狗也要看主人啊。」罵人不帶一個髒字,陰毒刻損卻遠遠有過之而無不及。

    秋別臉上一片平靜,恍若不聞。她主意已定,任旁人如何污言穢罵,已不能動搖她心志。周普卻不能甘心,曉曉不住辱罵。周紹能自顧身份,不能落個仗勢欺下的名聲,周普此舉正好合了他心意,坐在一旁冷視。

    周桐插口道:「三哥,你別這麼罵秋別姊姊,是我自己要娶她的。」

    周普罵得正興起,索性連周桐也一併罵進去:「你這個克父克母的臭乞丐,命中帶煞的掃把星!才剛回來就剋死了老太婆。你娶這八敗星正好,看是誰先剋死誰!」

    「普少爺!」秋別這一聲隱隱然有一股教人不得不從的威嚴。「須留點口德,遺福子孫。」

    周普心中一凜,當即住口。

    「桐少爺和我的親事就訂在十天後。」既已過了堂,秋別怕夜長夢多,周紹能要生事破壞,開門見山把婚期給決定了。早一天成為周家人,她才能名正言順輔佐周桐:「這是納偏房,不用大張旗鼓的鋪張採辦。納小不比娶妻,不坐花轎,不穿紅裙,不蓋紅巾,又是自家人,只須向祖宗磕頭祝告即可。老太太新喪,連家宴一併可免。二老爺以為如何?」

    「這不是太委屈妳?出嫁是女子一生最重要的大事,妳這麼隨隨便便就把自己嫁掉,我這半個長輩都替妳叫屈。」周紹能說著風涼話。

    「多謝二老爺關心,秋別不委屈。」

    「妳這麼急著過門,該不會是肚子裡有了吧?」周普不狠狠刺上幾句,心不能平。

    「我和秋別姊姊是清清白白的!」周桐自己被人輕賤不要緊,不容旁人對秋別有一絲一毫的污蔑,大聲抗辯,眼睛都紅了。

    「幹什麼這麼大聲,說中你們醜事了嗎?」周普嘴角一撇。

    周桐生溫和,但他這時氣極了,踏前要和周普爭辯。

    秋別一個箭步,擋在周桐身前阻他去路。

    「不敢打擾老爺、少爺安歇,這就請回吧,秋別不送了。」示意散會。

    周紹能拂袖而起,假笑道:「很有少奶奶的派頭啊。」出門而去。

    周普怒視兩人一眼,周晃、周暉笑笑不作聲,也都走了。

    周紹能四人走了之後,春水堂只剩下周桐、秋別二人。

    「秋別姊姊,妳幹嘛不讓我和他們說清楚?我們並沒有──」周桐不解為何秋別阻止他,在他想來,秋別受冤不可不訴。

    秋別淡然一笑,深知周紹能等人只有得到家產,才會罷休息事,解釋何用?「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我們行得直,做得正,又何必和他們多費唇舌?」

    秋別之言不錯,周桐立時氣平了。對秋別的敬愛更加深一層,笑道:「秋別姊姊,妳的修養真好。」

    聽他說得天真,秋別露出近日來難見一見的輕鬆笑容,道:「彼此彼此。你的修養也不差呀。」兩人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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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別和周桐的喜事一傳出,平素和秋別交好的姊妹淘紛紛前來道喜。秋別嫁給周桐,周家由她掌扶,她一向寬厚體恤,下人們可望和往常周老夫人在世時一樣,只要本分做事,不怕有不測之威,因此人人都是真心祝賀。

    秋別說了不鋪張,底下人卻不肯放過這個能為她做點事的機會,從庫房裡翻箱倒櫃,將懷桐院內外裝點一新。夏圃和春帆熬夜替秋別趕製了一套新嫁服;冬望小丫頭手巧,時已春分,周家花園一片嫣紅奼紫,摘了一大堆花兒朵兒,把新房佈置得花團錦簇,香氣撲鼻。又剪了許多秀巧細緻的囍字,貼在窗紙、妝台上。

    成親那一天,周桐一晚翻來覆去,根本沒有睡著。想到今天就能和秋別共結良緣,教他怎能安睡,恨不得天光快亮。

    好容易挨到天亮,春帆打了一盆水進來伺候周桐梳洗。進門見他坐在椅上,一臉期待難安,放下臉盆忍不住掩嘴笑道:「桐少爺,你該不會一整晚都坐在這兒沒睡吧?」

    周桐被她取笑,不好意思的笑了。春帆絞了手巾遞給他擦臉,站到他身後替他梳頭。

    新房設在懷桐院。到了上燈時分,夏圃、冬望和兩個老媽子簇擁著一身桃紅的秋別來了。鬢黑的秀髮高高挽起,梳了一個宜春髻,上頭還別了一朵粉紅色的牡丹花;淡掃蛾眉,薄施脂粉,身上既無琳琅環珮,也無金釵翠羽,饒是這身淡極清雅的妝扮,卻更顯得她艷極無雙,冠絕群芳。

    周桐從未見過如此艷麗的秋別,看得目瞪口呆,連秋別已來到他身邊,他還只是一個勁兒的癡望著她。

    偏是冬望調皮,猛地一聲喊,把周桐嚇了一大跳,她則拍手笑道:「新郎官好傻氣,看新娘子看到失魂了。」哄堂大笑起來。

    周紹能等人一個都沒來,有心要替秋別慶婚的僕傭都感輕鬆。在場論起來是金開最大,他是周桐養父,眾人按了他坐在大座上。

    金開穿著周紹祖的舊衣,一身整齊,喜氣洋洋。他連連推拒,到底拗不過眾人好意坐下了。

    一位老嬤嬤自告奮勇要做司禮,她道:「當年紹祖大少爺成親時,是我替他主持婚儀,現在桐少爺的喜事,還是非我不可。」眾人都依了她。

    在老嬤嬤手揮口誦之下,周桐和秋別跪在地上,朝外磕了三個頭,之後轉向堂上,向金開也磕了三個頭。金開喜見佳見佳婦,笑得合不攏嘴。

    拜完高堂,再來該行侍妾叩見主人之禮。那老嬤嬤頓時滿臉尷尬,剛才她只想著要搶這美差,不料倒是給自己找了個燙手山芋,一時不知該不該繼續。

    秋別於這些禮數最是嫻熟,瞭解老嬤嬤不想自己受委屈的心意。只是淡淡一笑,自動向周桐盈盈拜倒,道:「妾身叩見主人。」

    周桐一慌,他對秋別最是敬重,怎能讓她向自己叩拜?也跟著跪了下去。

    他跪得太猛太前,冷不防兩人頭顱相碰,發出好大聲響,兩人都彈開去,各自扶著額頭哎喲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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