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蘇荻
幾張臉擠在她狹小的視線裡晃來晃去,她虛弱地試著睜大沉重的眼皮,想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我……」好陌生的環境!她吃力的扶著牆壁坐起。「我怎麼在這裡?」
「小姑娘,你暈倒在下雨的街道上,多虧雀姨好心救了你。」游咪咪訝異這小姑娘的眼瞳煞是分明,水澄澄地,可正是那勾魂的桃花眼。
「暈倒?」她暈倒了?這怎麼成,她若不能趕在入夜前找到芳香妓院,今晚就沒地方棲身了。想到這裡,她急忙掀被下床,抱住那架從不離身的琴。
「喂喂喂,你才剛醒想去哪兒呀?」白泡泡一急拉住了她的手臂。
「多謝各位姐姐的救命之恩,煙兒急於找人,不能在此久留。」
「找人也得明天找啊,雨下得這麼大,你的身子根本受不住!」白泡泡沒好氣的硬是按住她的肩膀讓她坐下。
「可是……」她偷偷打量著這些塗脂抹粉、容光照人的女子,還有一個年紀較大的夫人,心中有著小小的問號。「這兒是什麼地方?」
游咪咪的臉上露出一個促狹的笑容,想嚇嚇這個小姑娘。
「這兒呀……叫作芳香妓院。」
怎知她一聽,難掩興奮之情的再度跳了起來。
「芳香妓院?」
雀姨有些傻眼,難不成這小姑娘正巧是來作妓的????
誤會解釋清楚之後,君夢弦也見到了這個闊別八年之久的女娃兒。
褪去了稚氣的青澀與圓嫩,她出落得亭亭玉立、楚楚動人,鬱鬱寡歡的眉目流轉間雋是憐人。
「夢弦姐姐,請您收留煙兒,煙兒已經無處可去了。」一向堅強的她,此刻卻噙著淚光,不敢將臉抬起。
「這是我八年多前的心願,即使換了個地方,我也不會說個不字。」君夢弦握著煙兒冰冷的小手,讓她安坐在自己房內的椅子上,疼惜的察看她十指傷痕,陣陣酸楚湧上鼻腔。
「瞧瞧你,粗活做得多,琴也練得緊,但身子搞得這麼糟,怎對得起你的爹爹?」
「只有把琴練到最好,爹爹才能安心。」她固執地答。
「傻瓜,哪個父親會希望自己兒女瘦得不成人樣?」
煙兒沉默了半晌,不免擔憂的抬起臉,怯怯地注視她。「夢弦姐姐,我若待在這裡,會不會給你添麻煩?」
「當然不會。」君夢弦面帶微笑的拍拍她瘦弱的手背。
「往後你在這兒,就當是服侍我的丫頭,至於我原先的婢女,就差去給其他姑娘;還有,你得改口喚我小姐,才不會讓人聽了奇怪。」
「嗯,煙兒知道了。」
「那麼,是不是可以告訴我,你在聚合樓發生了什麼事?」
仔細看著煙兒的表情變化,她小心翼翼地問。
「……丁老爺病了,竹敏夫人和大小姐說我會剋死他們一家老小,於是一氣之下把我給趕了出來。」記得半年前,丁仰賦還信誓旦旦的告訴過她你放心,無論發生什麼事,我說過的話都不會收回。然而他一病,哪裡還顧得了她?他連病榻前守著的是誰都弄不清楚了。
「丁師傅病了?」君夢弦心驚的追問,丁仰賦是自己一生尊敬的人,即使她在聚合樓的日子並不愉快。「要不要緊?給大夫看了沒有?」
「請過的大夫不計其數,但都束手無策,說是沒得救了,只能靠藥物拖延活命的時間。」一旦想起老爺對自己的照顧,煙兒就亦發感到自責與難過。為什麼好人總是不長命?為什麼爹爹死於重病,連收留自己的老爺也病入膏肓?
「怎麼會這樣呢?」搖搖頭,君夢弦淒惻地閉了閉眼。「像丁師傅這樣富貴的人,不該如此短壽才是。」
煙兒面容哀戚,卻沒有說話,將眼淚盡數往肚子裡吞。
「既然你都離開了聚合樓,就忘掉那一切吧。雖然芳香妓院不是個什麼好地方,但最起碼,這兒的人都不壞,只要你穩住意念不受影響,我敢保證讓你清清白白的進來,清清白白的出去。」
「謝謝小姐。」她即刻就改了口。
君夢弦沒再說什麼,總覺得煙兒的命不該僅是如此。
某種想法浮出檯面,但終究抑在心底沒說出來。
煙兒啊煙兒──說不定你有個很不平凡的身世……???
一行四人,夜奔在不見月光的黝暗雨幕中。?首的女子率先竄進一間廢棄雜亂的寺廟裡,動作利落的脫去笠帽斗蓬,極目環顧週遭,撣撣半濕的衣袖裙擺,等著其他人入內。
須臾,三個男人狼狽的奔進廟中,被另兩人攙扶的老者咳嗽不停,胸口沒由來得感到疼痛,他的臉一陣扭曲,呼吸急促收縮,雙眼暴凸的揪著衣襟,兩腿頓失支撐的力量。
「華姐,夏老頭好像不行了!」虎背熊腰的黑臉漢子驚聲大喊,急忙讓老者躺在地上作垂死掙扎。
向晶華屏氣凝神的快速點了老者身上的穴道,意圖讓他苟活分秒。
「怎麼辦?」另一名短小精悍的猴臉男子顫聲問。「他要是死了,我們到哪兒去找人?」
「說!」向晶華蠻橫的捏住夏老頭的下顎。「人到底在哪裡?這些日子由著你活命,是要你帶路,你今日若是橫屍在此,那麼下一個遭殃的,就是你家中的高堂和妻兒!」
頭髮半白的老頭氣若游絲,眼臉半閉,蠕動著干扁嘴唇。
「頂天,聽聽他說了些什麼!」她賺惡地撇頭起身。
黑臉漢子蹲下身,將耳朵豎起湊到夏老頭的嘴邊,想辦法聽清楚他在說些什麼。斷斷續續的,他只能將殘碎的語句慢慢拼出:「居……含……漏?」
「那是什麼?」向晶華氣急敗壞的瞪眼。
剎那間,夏老頭白眼向上一翻,斷氣了。
向頂天駭地跳離數丈遠,不住地發抖。「他……他死了……」
「夏老頭,要是我找不到郁定擎的女兒,你這條命,就當是白死了!」對於漸漸口吐白沫的屍體,向晶華蛇蠍般的惡毒心腸,一點起伏也沒有。
「華姐,人都死了,我們上哪去找「伽陀羅琴」」猴臉男子向立地憂心忡忡的問,不時畏懼地輕瞥夏老頭那死不瞑目的白眼。
「就照他死前說的話去找,既然已經快到大理京城,先在那裡尋找可能的線索再說。」反覆咀嚼「居含漏」三字涵意,就是想不透和什麼有關?
「是的,華姐。」向頂天和向立地同聲回答。
「師父還在等著我們的好消息,若教他失望了,大家都活不了。」向晶華陰沈的眼無比嚴峻。年過四十的她,儘管仍保有一點女人姿態,然而殺人不眨眼的本性,舉手投足間總讓人不寒而慄。
望著寺外的綿密雨景,舊時記憶打亂她的思緒,那晚溫存的美好歷歷在目……她握緊拳頭,將這擾人的畫面逐出心頭。
郁定擎呀郁定擎,當年你饒我一命,今日我卻非取回「伽陀羅琴」不可,你在黃泉路上也別怨我,畢竟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不會刁難你女兒的。???
一連多日的大雨過去,久未露臉的燦爛陽光,讓心情一度蕩到谷底的雀姨樂不可支,趕忙整頓芳香妓院裡裡外外,打算有番新格局、新氣象,吸引更多客人上門。
招呼著一個個回籠的客人,雀姨即使笑得臉部抽筋也心甘情願,虧損了這麼些天,可得加緊補回來才行。
「哎呀,是侯大爺,歡迎歡迎,真是好久不見!」雀姨笑燦如花,對來人畢恭畢敬,不敢稍有怠慢。這濃眉虎目、天庭飽滿的男人,可是「無偷窩」的強盜頭子侯立史,任誰見了他都心生畏懼。
「不知侯大爺今兒個要點名誰呀?」雀姨一問完話,馬上就注意到身後跟著的兩張陌生臉孔。「這兩位是……」
「是我的胞弟,特地帶他們出來開開眼界的。」他粗聲粗氣的替他們回答。
「既是如此,開個廂房,我讓五、六個姑娘進去陪諸位一塊,好不好?」
「不必了。」其中一名男子正色道。「我們兩個坐在廳中聽聽琴就行。」
「聽琴?」雀姨還真不知道有人來妓院只想聽琴而已。
「別理他們,這傢伙從以前就愛去聚合樓聽人彈琴,死性不改。」侯立史沒好氣的瞪了兩兄弟一眼。
「沒關係、沒關係。」雀姨怕弄擰了氣氛,連忙朝裡頭叫喚:「咪咪呀!侯大爺來了,還不快出來迎客。」
「哎喲,人家來了嘛!」
不一會兒,游咪咪一身喜紅的扭著腰枝,見到侯立史不由得嗲了嗓音:「死相,這麼久沒來看人家,是不是有別的新歡了?」
「胡說胡說!我侯立史這麼專情的人,哪來的新歡?」侯立史持胡大笑,讓咪咪黏著進了廳,後頭的兄弟倆只能硬著頭皮跟上去。
繞著曲廊尚未到廳堂前,耳邊聽聞曼妙清亮的彈琴聲,侯立強忽爾加快步伐,先行入廳悄然落坐在一張椅子上,目不轉睛的看著樓閣上彈琴的佳人。
侯立勇歎口氣,知道二哥的老毛病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