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司徒紅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上忽然響起如雷的掄門聲,「王爺,不好了,王妃娘娘劫囚!」
孛古野閉了閉眼,想忽略這惱人的聲音,卻徒勞無功。
「王爺,王妃娘娘劫囚了!」若爾罕又喊。
孛古野歎了口氣,終於無奈地開口,「進來。」
房門立刻被推開,若爾罕衝了進來,「王爺,王妃她——」
「本王知道了。」他慢條斯理地穿著衣服,動作異常緩慢,「出城了嗎?」
若爾罕怔了一下,才道:「應該快到城門口了,王爺,屬下請求調派弓箭手!」
「去吧。」
若爾罕匆匆領命而出。
「海棠,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麼嗎?」孛古野輕歎口氣,取過金刀,也走出房門,騎馬來到城牆。
火炬已在城牆上燃成一條火龍,弓箭手剛就定位,奔出城門的兩人一馬清晰可見。
孛古野看著,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不知道他們如此安排是依從石天毅錦囊裡的指示,還是海棠自己的主意?
若是海棠的主意,那他只能說她實在太懂他,也太不懂他了。
「王爺,請下令發箭。」若爾罕在一旁催促他。
這箭一發,是拿坐在後座的海棠當靶子,他怎麼下得了令?
孛古野不語。
「王爺?」若爾罕愕然地抬眼看他,忽然明白了他的心思。
王爺這是故意……
「若爾罕,你是打小跟著本王的吧?」
「是的。」
「那麼若是本王到時被腰斬於市,你會為本王收屍吧?」孛古野看著海棠愈遠愈小的背影,輕聲問道。
若爾罕愣愣地看著他,突然跪了下來,用力磕了一個響頭,「請王爺下令發箭!」
孛古野沒有回答。
「王爺,現在還來得及阻止她!」
孛古野只是沉默地凝視著遠方的身影,直到他癡戀多年的影子成了一個黑點沒入夜色之中,他才回眸看向忠心耿耿的貼身侍衛。
「若爾罕,你帶人去追。」他下了命令,又輕柔地加了一句,「你聽明白了嗎?」
若爾罕看著他的眼睛,遲疑了好半晌,才含淚頷首,「屬下明白。」
這人,絕對不可以追到。
☆☆☆☆☆☆☆☆☆☆☆☆☆☆☆☆☆☆☆☆☆☆
羊鬼坡。
杜海棠從沒想過自己會有來到石家軍駐紮地的一天。
石家軍的裝束和她兒時記憶中的南夏士兵並無太大的不同,也大都是削瘦而面帶饑色,唯一不同的是石家軍裡輪值的士兵全都站得直挺挺的,不值勤的士兵則在田里耕作勞動,一眼望去石家軍在羊鬼坡的駐紮地起碼開墾了六、七畝田地。
「這是家兄治軍的習慣。石家軍的糧草不足,每到一處,他必先命士兵開墾荒地,以屯軍糧。」石天忍攬轡靠近她,低聲解釋。
「你和她說這麼多幹嘛?」一旁的冷守誠冷冷地插嘴。
「不過是聊天罷了。」石天忍微微一笑,又壓低音量囑咐她道:「等會兒見到家兄,可得小心應對。」
說完,他隨即縱馬馳開。
杜海棠收到冷守誠射來的冷冽目光,立刻瞪了回去。
冷守誠對她本來就無好感,她救出石天忍之後,也沒客氣到哪裡去,反倒是石天忍,自從他開了那個指名要給他的第三個錦囊後,便彷彿以她的保護者自居,時時刻刻跟在她身邊。
有時候她甚至會有種錯覺,覺得那第三個錦囊是孛古野給的,請他保護她的安全,他才會對她另眼相待。
但是石天忍有什麼理由要聽孛古野的囑托?況且孛古野就算不怪她私縱石天忍,此刻只怕也氣極了她偷溜出偃城吧?
杜海棠還沒想出一個所以然,一行人已來到主帥營帳前。
身著白色戰袍的魁梧大漢從營帳中走了出來,石天忍翻身下馬。
「大哥!」
石天毅握住弟弟的手,將他拉進懷裡,輕輕一擁,千言萬語似乎都在這一擁中說盡。
杜海棠差點為兄弟相逢的感人場面掉下淚來。
「這位是?」石天毅注意到她的存在,疑惑的瞥向石天忍。
「她是潘王妃。」石天忍垂下眼,不敢迎視兄長責怪的眸光。
「海棠見過石將軍。」杜海棠盈盈下拜。
「我聽過你。」石天毅帶著怒氣的眸在看向杜海棠時,已是一派平靜,「你就是那個不食不言的凌海棠。」
唉,事到如今,還提什麼不食不言?
她住在烏焱國的這些年,雖說外有孛古野幫忙護持,內有納敏打理生活瑣事,她少有使用烏焱國語的機會,但她總有出席正式場合,或遇上不諳南夏語的陌生宮人的時候,免不了得說上幾句烏焱語。
至於不食烏焱米就更好笑了。
開始時在公主府,孛古野便常拿衣服食物換她種養出來的野菜雞蛋,後來進了宮,她依舊不肯吃宮裡的東西,他便將殿旁的花園改成菜園,讓她種萊養雞,再故計重施和她交易。
初時,她年紀小,也不懂他要那些枯瘦的野菜作啥,只知道不會是他自己要吃的,隨著年歲漸長,也就慢慢明白孛古野如此費心編派名目,只不過是為了縱容她的傲氣,又不想她苛虐了自己。
也因此,當她發現連那些她送到市場上叫賣的蔬菜也大都是他派人買回後,便不再玩這種幼稚無聊的遊戲了。
不食烏焱米?
她不知不覺間都不曉得吃了幾年了!
「不過是兒童稚語,請將軍莫再提起。」她慚愧地說。
「兒童稚語?」
石天毅笑了。
杜海棠不知道他為何而笑,卻知道那不是個高興的笑容。
「孫副將,你帶凌姑娘下去休息吧。」他回首吩咐屬下。
「我也去!」石天忍連忙道。
石天毅若有所思地注視他好一會兒,才勉為其難地點頭放人。
☆☆☆☆☆☆☆☆☆☆☆☆☆☆☆☆☆☆☆☆☆☆
杜海棠在羊鬼坡的日子過得很平淡。
石家軍裡沒人把她當作投奔來歸的女義士,也沒人把她當成寡廉鮮恥的叛國賊,人人對她有禮而客氣,客氣到幾乎算是冷淡。
除了石天忍。
她在石家軍裡沒有半個可以說話的朋友,但隨著石天忍恢復原來的職務,白天要隨軍操練,她便徹底地孤單了。
石天毅將軍也曾經探詢過她的意願,想把她送到陪都。陪都是南夏國都大都失陷後,另立的首都,如今已經是個大城,石家的家眷也都在那兒,但是她一想到到了陪都,與孛古野見面的機會會更加渺茫,便不想答應。
她,想見孛古野啊!
也許自離開他的那一晚,她就想見他了!
杜海棠將身寸隱密地縮在大石頭後,以抵禦夜晚的涼風。
孛古野不在身邊,沒人會將狐裘脫給她穿……
雖說羊鬼坡的夜晚並沒冷到需要穿狐裘,但她還是想念孛古野溫暖的懷抱,想念他仔細溫暖她的手的溫柔。
是她太貪心了嗎?
想要一個清清白白的名聲,便再也無法得到一個真心的擁抱?
她只是照著爺爺的教誨行事啊!寧死不降,落葉歸根,她都做到了,但為何她踏著故國的土地,卻覺得人在異鄉?為何望著故國的明月,她仍是感到空虛?
羊鬼坡不是她的根,那麼她回到偃城會不會好一些?或者是回到上京——那個她住了七年的地方,她和孛古野的家?
「我不知道!」
石天毅憤怒的低吼突然從背後傳來,杜海棠嚇了一跳,本能地將自己縮得更小。
「大哥……」
兩道影子斜斜地映在她左前方的地上,杜海棠悄悄將身子往右挪,讓自己的影子沒在大石頭的倒影裡。
石天毅顯然沒注意到石頭後有人,突然立定步伐,失去耐性地大吼,「說了我沒動她,就是沒動!你幾時變得如此多疑?」
「若是你沒動她,她怎麼會平空消失不見呢?」石天忍疑惑地咕噥。
「我怎麼知道?」石天毅不耐煩地說,「也許她心裡煩出去散散步,也許她挨不了苦,逃回烏焱國當她的王妃去了!」
他們在談她!
杜海棠還沒決定好要不要現身,便又聽得石天毅語氣沉重的問話。
「天忍,你是怎麼回事?我聽守誠說,回羊鬼坡的一路上,你便處處護著她,回營之後,你又特意將她的帳棚搭在你的營帳旁邊。她可是別人的妻子,你就不懂得避避嫌嗎?」
「若不是你的第三個錦囊吩咐我殺了她,我也不會費這麼多心思保護她的安全。」
石天毅要殺她?為什麼?
杜海棠非常驚訝。
「降賊不殺,留著何用?」石天毅冷哼。
「她不算降賊,頂多就像我淪落敵國,身不由己,難道大哥連我也要殺嗎?」
「隨你怎麼說了,她救過你,你要留她一命,我也不好反對,但咱們在此是要行軍打仗,你留個敵國的妃子在這兒像什麼樣子?」
「把她送到陪都,豈不是羊入虎口,有去無回嗎?大哥,她可是兀納翰海·孛古野最鍾愛的王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