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蘇珊·金
他抱著她,把另一條毯子塞到她身下。「你撐得住嗎?克莉小姐?」他問她。「這條路很難走,接下來更難。」
她點點頭,又咳嗽。蓋文調整毯子的角度。「這樣……你會比較好呼吸的。小姐。」
她把手放在他穿著盔甲的手臂上,根本沒有一點重量,「你把我從籠子裡救出來。」她的聲音瘖啞。「你救了我。謝謝。」她的英語裡帶有一股溫柔的腔調,一個如音樂般的腔調,讓他知道她的母語應該是蓋爾語。
「你現在安全了,小姐。」
「你是誰?」
「蓋文。」
「蓋文,」她柔柔地重複。「我表兄付了贖金是嗎?英格蘭王……」
蓋文手指覆上唇,「噓,好好休息。」
「當我第一次見你,我以為你是大天使米迦勒。」她述說著。
他靠向她,「是嗎?」他輕聲問道,很瞭解肺炎會使病患神智不清。
「是的。」克莉合上眼,頭轉向一旁。
蓋文皺著眉頭重上戰馬,天邊已有紅霞初現。
「小姐怎麼樣了?」約翰問道。
「還活著。」
「你對病患還是那麼溫柔,小子。」
蓋文聳聳肩,「一朝學會,終生難忘。」
「她會喜歡你的,只要你繼續扮演天使角色。」
「是呀,你最好祈禱在天使來把她帶到天堂前我們能先趕到修道院。」
「她是不是快蒙主榮召了?」
「沒錯。」蓋文正想策馬奔馳時,不遠處一團移動的黑影吸引了他的注意。「看那裡。」他們看著接近的戰馬。
「搞什麼東西……」約翰驚喊,「女人!」
蓋文迅速地策馬擋住女人的去路。
「朵咪!」他驚呼,勒韁停馬。「你到這裡來幹什麼?趕快回去!」
她停住馬,「爵爺!真高興找到你們!小姐還好嗎?」
「好的很。」他簡短地回答。在他身後,約翰駕著馬車靠近。「發生什麼事了?你是來警告我們的嗎?」蓋文問道。
「不是,」她拍一拍身前臃腫的斗篷。「我是來加入你們的。」
「什麼!」約翰大喊。「這是誰的馬?它可是匹好戰馬呢。」
「它是我丈夫的,原先養在卡裡堡。不過現在起我們會跟著你們。」
「我們?」蓋文瞪著她的斗篷,它在動!他皺眉。
「我們為什麼要有女人跟著?」約翰粗聲說道。
「你們有女人在馬車裡,」朵咪指出。「沒有我你們要怎麼照顧小姐?」
「蓋文伯爵會照顧她。」
蓋文低咒一聲,走到朵咪身旁一把掀起斗篷。
一個瘦小黑髮的小男孩對他眨眨眼,他的頭靠在朵咪豐滿的胸前。
「這是誰的小孩?」約翰大聲問道。
「這是我的孩子威廉。他六歲大。」
「威廉。」蓋文嚴肅地向男孩點點頭,後者遲疑地眨著眼,「朵咪,我們不能讓你……」
「求求你,爵爺,自從我丈夫在艾索爾戰死後,我和威廉就住在這裡,我可以告訴你怎麼去蘇格蘭。在北方這種季節裡到處都是泥沼淺灘,我們該朝西北邊走,然後橫過蓋勒威海岸,我會為你們帶路。」
「她可能有用。」蓋文向沮喪的約翰說著。
「而且我會在你們離開後照顧小姐,求求你,爵爺!我希望我兒子不要和武士們太接近。」
「哈!那我們是什麼?」約翰出聲,「保母?」
朵咪吼回,「兩個總比兩千個好。」她看向蓋文。「爵爺,你不能把克莉小姐帶到蘇格蘭的修道院,英格蘭人快把它們燒光了,剩下的又離這裡太遠。」
「那你什麼建議。女士?」約翰諷刺地問道。
「首先我們不能去位於北邊路上第一個修道院,因為那裡不收重病患者,然後我們必須騎過蓋拉堡,因為那裡有英格蘭軍駐守。帶著克莉小姐,我想你不會想和他們碰面。」
「我想我們需要她。」蓋文看了約翰一眼。「來吧!朵咪,跟我們去修道院,然後我們再來決定待哪裡對她最好。」
「非常感謝你,爵爺。」朵咪吩咐著,「威廉,謝謝爵爺。」
「謝謝你,先生。」男孩子口齒清晰地說著,「你是個好人,不像那些狗娘養的私生子。」他天真的微笑著,蓋文驚愕地瞪著他,約翰則是爆笑出聲。
朵咪推推孩子然後看向蓋文,「他是想讚美你,可是他和守衛們相處太久了,你看,根本不知道正常的孩子該怎麼說話。」
「嗯,是啊。」蓋文無奈地看著天真的孩子,「小心他在修道院裡胡亂說話。」
「哼,」約翰悶聲說道。「如果他們硬要跟,那她就得來駕馬車。」
「我們會相處得很好的,約翰。」他試著安扶舅舅。
蓋文抬起頭,「聽。」一陣微弱的聲音引起他的注意。「那是什麼?」
「鐘聲!」約翰問道,「今天是什麼節目嗎?」
「不是,」朵咪回答。「我離開城堡時曾看到一些主教們穿著教袍,教冠準備進城,這一定是教堂裡的鐘聲,我不知道他們這麼早就開始進行慶祝儀式,我想那一定很重要。」
突來的領悟重擊蓋文一拳。「這不是慶祝,而且的確對愛德華王非常重要。朵咪,這附近有牧師嗎?」
「一里路外有個農村的小教堂,有個牧師住在那裡。噢,爵爺。」她倒抽口氣,「小姐病危了是嗎?難道這麼快就要為她做告別式了?」
「主教們是要去卡裡堡把布羅勃和他的支持者從基督教除名,一旦儀式完成,克莉小姐就會被摒棄於教堂之外。我必須在鐘聲結束前和她結婚,否則一切就完了。我們現在馬上出發!」
修長有力的手指抓住她,克莉用殘存的氣力把握,深怕一鬆手身子就滑落萬劫不復的深淵。寒冷的黑暗令她窒息,只有這雙手能給她平靜。
她的胸膛隨著每次的呼吸抽痛,她的頭痛欲裂,雙眼緊閉,蓋文的手溫暖而堅定。她聽到他輕聲說話,聲音低沉冷靜,可是她混亂髮熱的心智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話。
他把她帶到一個老舊昏暗的教堂裡,她感覺到那種和平的寧靜,還有別人也在教堂裡……她聽到朵咪和另兩個男人竊竊私語。一個男人說著蘇格蘭的英語;另一個飛快的說著拉丁文。牧師吧,她迷濛地想著。
牧師問她一個問題,又一個。她說是的,是的,死抓著蓋文的手,猜想著牧師正在問她是否為自己的罪感到懺悔,她絕望地要求上帝的赦免,她怕自己很快就要敗給體內凶狠的病魔。
然後她聽到牧師問蓋文問題,蓋文亦低聲回應。
然後蓋文在她眉間匆匆促促印下一吻,她驚訝地想開口,卻又一陣猛咳,咳得她虛軟而無力呼吸。她靠在他手臂上,他沒讓她倒下。
然後他把她扶出教堂,「輕鬆點,小姐。」他說。「有我在你身旁,你很安全。」
她在舒適溫暖的夢境裡飄浮,在她身上撫摸的手恍若天使般溫柔。可是她痛苦地醒來一陣狂咳,耳際寒風刺骨,馬車木板冷冰依舊。美夢像黑暗裡稍縱即逝的燭光。
可是她聽到蓋文低沉的嗓音在她頭上響起,知道他騎馬陪在她身旁,她欣慰地閉上眼,這一次墮入漆黑無夢的深眠。
不知多久後,她察覺到自己被抱起,可是還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就再次淪入無盡黑暗中。
克莉睜眼迎接微弱的日光和絕對的寂靜,她在一個有著簡單陳設的小房間裡。厚重的毯子和亞麻被蓋在身上,身下厚實的草墊和枕頭感覺像雲,她覺得溫暖清新,除了虛弱得要死外。
她不知道自從蓋文抱她下馬車來已經多久了,她的四腳百骸都在叫囂著疲憊。她的頭還在疼,胸口仍因每個呼吸而痛苦,甚至沒有力氣抬頭。
門被打開了,輕巧的腳步滑過地板,來的人是朵咪,跟在她身後還有一個穿著棕袍的高瘦男人。
「小姐今天情況如何?」男人輕聲地問。
「非常虛弱,理察弟兄。」朵咪一手探上克莉的前額。「還在發燒。」
克莉撐起眼皮,「我在哪裡?」她的聲音微弱乾澀。
僧侶俯頭看她。「你在美心修道院,小姐。我是理察弟兄,修道院的僧侶。」
她點點頭,從他和羅馬教堂僧侶一樣的髮型中,她知道這個僧侶是英格蘭人,而她也知道美心修道院離她女兒的住處只是幾天路程,她真誠的感謝上帝的恩典。
她相信救她出來的那兩個武士都是蘇格蘭人,沒有英格蘭人會把她從牢籠裡救出帶到這裡,而且她也聽到較老的武士說蘇格蘭語。
那個曾被她誤為米迦勒的高大金髮武士說的是北方英語和羅馬式法語,可是語言不是能判斷種族的證據,她的表兄布羅勃就精通法語、英語和一點蓋爾語。
可是現在她確定他們是蘇格蘭人,因為他們把她帶回蓋勒威。鬆弛和希望同時浮現心底,但她沒有力氣去問那些許許多多的問題。
記憶中的逃亡過程模糊一片,她依稀記得朵咪催她躺直,沙啞嗓音的蘇格蘭武士把她抱離籠子。她記得在冷天中躺在馬車上的冰寒,還有去教堂……這一段不知道是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