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凌塵
像是在同他作對似的!蕭北辰扼腕。
小雙那閃爍與不安的眼眸,在進門前已令蕭北辰起了疑心。偏偏明熙公主將饞涎吞落腹中的模樣,可能期待食物還遠超過期待他的出現,蕭北辰識相地繼續候著。
沒有人是天生奴婢的命?多像是他的口氣啊!聽到這兒,蕭北辰會心一笑,一掃那日在飄香苑時的不快。
那日,明熙公主口不擇言地以身份之差攻擊了黎鄉鄉,教蕭北辰氣惱她刁蠻霸道的劣根難除。此刻她待那侍女的態度,顯示當天她說的是氣話,應該不是她的本意,他稍感安慰。
然而退下的小雙竟然隱蔽在門邊,顫抖地盯著明熙公主,這令蕭北辰心中起了警惕。
有問題!
「這輩子難得謝人一次,相信人一次,記住人一次,還是個奴婢呢!我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明熙公主竟然仗著對小雙的好感,將自己置於險地?蕭北辰手心發汗地看著她將銀釵隨手一丟。
認定了那食物有問題,他拾起地上碎石,打算阻止明熙公主,但小雙先了他一步。
蕭北辰的動作在小雙衝上前停下。
才念著明熙公主太過膽大且不知死活,小雙愧疚地盤出一切內情,全因公主難得一見的誠摯信任打動了她,他才不得不承認,她教了他一回。
不論是她福星高照,瞎貓碰上死耗子,還是他多慮失算,陰溝裡翻船;一直以來擔任著指導者角色的蕭北辰,鮮少有被指導的機會,她是給了他無數驚喜,但以此次最甚。
她的坦然率性,原來也有可能比他還得人心啊!
「你這次任務失敗,棣王爺不會放過你的,快逃吧!」明熙公主勸著小雙。
自身都難保了,還如此擔憂別人?蕭北辰對於她的成長,又是心疼又是歡喜。
臨走時,小雙道了無數次珍重,然後照明熙公主的指示帶上門。
「今晚我不想再見任何人。」她對小雙說的這句話,阻住了蕭北辰跳窗而入的衝動。
空蕩蕩的靈堂,氣息因沉默而窒悶。
母喪對她的打擊確實不小,細看她一向豐腴的雙頰,已略顯消瘦了些。她將一邊藏於肘間,只留另一邊供他慰藉多日的相思。
明熙公主的腸胃似乎暫時打烊,不再感到飢餓的樣子,若蕭北辰知道她已一日滴水粒米未進,他的心疼只怕還要加劇不知多少倍。
他能為她做些什麼?蕭北辰一直在想。
「母后啊!又是剩下咱們母女倆而已呢!」性好呼奴使婢、前呼後擁的明熙公主,誰料得到也有如此沈靜閉鎖的一天?
見慣了她喳呼的凶樣,蕭北辰還挺懷念往日她的喳呼聲。低切暗沈的腔調,不是她這天真無愁的嬌嬌女該有的,他不忍聽。
但又捨不得放過一字一句。
明熙公主伏趴案上,撫著其上如雪的一層白。
「人家說,皇兄不是您親生的,是不是因為這樣,皇兄才不肯來看您?別人不肯來也就罷了,母后雖然對其他人不夠好,對皇兄可還不錯啊!」
明蘆公主便是因為張太后生前討厭見到她,所以不敢久留靈堂,但陽廷煜的不聞不問,直教明熙公主不能釋懷。
「母后,如果皇兄真不是您親生的,您是不是做過什麼對不起皇兄的事?」明熙公主喃喃地問,又微笑道:「沒關係!不管母后做過什麼。母后永遠都是母后,兒臣永遠是您的兒臣,不會有變。」
她撫著桌面,心中感受著母后輕撫她的小腦袋,聲聲喚她「乖孩兒」。
蕭北辰憐惜地癡望著,想上前安撫,又不願驚動了她。
「早知道母后去的早,兒臣就乖乖的待在母后身邊,不會整天往宮外跑,教母后見不著人影。孩兒知錯,母后原諒我了嗎?」她喃喃低語自責。
蕭北辰在心中謂歎:她那模樣,縱有什麼過錯,誰不原諒她呢?
「兒臣還有一點請求母后原諒。」明熙公主蒼白的臉頰浮起一抹淡淡紅暈,「兒臣認識了個母后口中『來路不明的野男人』,是個賊呢!一直沒坦白告訴您,母后不要生孩兒的氣好不好?」她微笑著撒嬌:「您見了一定喜歡的,他長相俊俏,武功厲害,心腸又好,只是一張嘴乖覺得很,甜的時候比糖蜜,毒的時候要人命……」
她那墜入遐想的迷濛嬌態,教人也一同沉醉綺思當中。
白幢掛滿靈堂,隱隱隨風飄搖,加上她的臉、她的衣著,俱是一片慘白。如此氣氛下,難得令蕭北辰感到由衷喜悅,淡淡的微笑自他的嘴角浮起,淺淺泛開。
「只可惜,他沒有母后認可的身份地位。以前兒臣一直以為這問題簡單,只要他肯,還怕當不了兒臣的駙馬嗎?」明熙公主歎了口氣:「唉!兒臣果真是個長不大的孩兒,要是母后知道了,一定又會笑兒臣孩子氣啦!」
蕭北辰有不祥的預感,微笑瞬間在嘴角凝住。
「他還有別的女人。」
蕭北辰僵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地聽進她的指控。
明熙公主幽幽道:「那女人好美,是個青樓女子。不過,兒臣實在不該以為青樓女子低賤。對他來說,只要是人,都是一樣的,兒臣這個公主身份沒什麼了不起,他也不希罕駙馬頭銜,仔細想想,到頭來他有可能選了她吧!她一定有許多長處是兒臣沒有的,起碼沒有兒臣的壞心眼,他待她好溫柔……」
明熙公主的落落寡歡反令蕭北辰氣憤!
這個笨蛋!她憑什麼如此以為?難道這些日子以來,他們之間的感情都是假的?他待她就不溫柔?
他想衝上前去喝問——她那愚蠢的小腦袋裡,想的究竟是什麼鬼玩意!
「兒臣好累,不想同人爭了,要爭,可能也爭不過人家。」
隨著她的落寞,蕭北辰心也跟著一沈。
不戰而退可不是她的本色啊!他寧願見她霸道刁蠻,也不願她……
「沒關係!」明熙公主竟粲然一笑:「這是兒臣不聽母后話的後果,兒臣活該!什麼鍋配什麼蓋嘛!兒臣腦子裡的鴛鴦蝴蝶該放飛了,那種抓不住的男人還是算了,此後兒臣會安分的守在宮裡,等著招個相熟又有身份地位的貴族王孫當駙馬,這是母后的期望嘛!未來的駙馬一定會將兒臣捧在掌心,疼進骨子裡,兒臣一定會幸福的……」
狗屁!
他們不能長相廝守,算什麼幸福?
蕭北辰忍不住了,他決定上前反駁她的謬論!
「兒臣不會再見他了!」
這句簡直致命的話,當場將蕭北辰的雙腿黏附於地,再也難動彈半分。
宛若發下宏願,明熙公主的神情語氣認真,又略帶討好與撒嬌。「母后,兒臣真的聽話,真的不會再見他!母后請安心的走,不要再擔心兒臣了,兒臣真的不會再見他……」
宛若遭受雷極,蕭北辰感到整個人炸為粉碎。
靈堂內的人兒渾然不覺他的存在,逕自喃喃自語:「母后,您說兒臣乖不乖啊?」
孺慕的嬌嫩聲,軟化蕭北辰亟欲瘋狂嘶吼的衝動,只能征征望著她那淒然的笑容,心肺狠狠扭扯,呼吸紊亂而急促。
最後,是那一邊面頰上滑落的一滴晶瑩淚珠,打消蕭北辰驚動她的念頭。
淚珠順勢沁入了案上的雪白,濕透成一小塊圓,像滴在她母親的衣襟上。她的母親若有靈,應當也同他一樣不捨吧?
此情此景,他像是個局外人,她們母女口中的局外人,這兒沒有他插足的餘地。
但,既然這是她的選擇,他便該尊重她。
只是,他們連說句話都不能了嗎?
他不甘哪!
***
嚴冬的天即使過了卯時,也只微亮著。
明熙公主揉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身上覆了件紫貂裘,身下躺的是臥榻。
猶記得昨晚,她渾渾噩噩地趴在案上睡著了,幾時爬上臥榻的?而她身下覆著的毛氈,是她這幾日用來覆身的,身上蓋的紫貂裘明明放在坤寧宮,幾時長腳跑到她身上來了?
腦子一清醒,鼻子也靈敏起來,她敏感地察覺有吃的,忙環顧左右。
臥榻旁的小几上,置放著熱騰騰的食物——滿滿的一大碗紅棗雞湯,五個熱呼粉嫩的甜饅頭,還有幾碟小菜。
不同於以往的山珍海味,又唯恐她吃不飽似的,儘是耐餓的食物,份量也多的驚人。
是小雙又來過了?明熙公主挪了身子靠過去。
正要動筷,一見饅頭旁還擺著昨晚落地的銀釵,閃耀著的銀光像在提醒她些什麼。
「小雙挺細心的。」她毫不遲疑地一樣樣試了試,確定無毒才開動。
餓了一天,她不再顧忌淑女形象,狼吞虎嚥起來。
一度她異想天開,胡亂猜測這些吃的會不會是從供桌上長腳跑下來,還回頭望了望母后牌位。
應該不是吧?供桌上似乎沒有這些東西,況且還是熱呼呼的。
明熙公主自嘲疑神疑鬼。愉悅地吃了個飽後,走到盛洗盆邊,她意外發覺連盆裡的水都冒著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