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千堆雪

第35頁 文 / 梁鳳儀

    「你何苦如此狷介?」

    「能夠以你的名聲壓陣,給予我發展機會,已是非常難得的支持,我不希望直接領受你金錢上的資助。」青雲輕輕歎氣:「又是書生之見,掩耳盜鈴的另一招!」

    「別傻!只要我明白就可以了!青雲,如果是動用一億港元資金上下的,完全沒有問題,你放心好了!你我應無分彼此!」

    說著這話時,我其實有點慚愧。

    若真如我所說的,跟青雲無分彼此的話,又怎會一下子露了出手,實斧實鑿地給青雲一個數目限額去發展呢!

    這其實是家教使然。父親生前,要應付的窮親窮戚,甚而落難的故舊,多至不可勝數。他是來者不拒,斷斷不肯讓開口求助的人空手而回,壞了他樂善好施、仁厚心腸的好名聲。唯,他必定心中有數,先在對方開口要錢之前,定一個認可的數字,然後自動提出來。一則可免去討價還價的尷尬,二則堵塞對方開天殺價的機會,三則落得清爽大方。至於他答應幫忙的那個數目,自然視乎跟求助者的情誼關係,以及他需要援助的理由而擬定。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不過是家學淵源,套用父親的招式。想深一層,不是不驚心的。原來我對青雲,仍未能做到無分彼此的地步,非但如是,差距還是太遠了!

    一億港元對我,仍是個輕而易舉的數目。

    我安慰自己,也許,過一些時,青雲和我的關係與感情鞏固下來,情況會比較從容一點。

    正式的新婚夫婦,尚且有個互相適應期,多少有點防範與戒備之心,怎比老夫老妻,真正經歷患准生死與共呢?我心釋然。

    看青雲的臉色,並沒有什麼轉變。對他,又添一層敬重與歉疚。

    「青雲,」我決定補充;「你且放手去研究,有了更多實際資料,我們再好好商議。未嘗不可以把它看作一宗正宗生意處理,別把我們的私情牽涉在內,成為無端的障礙,而壞了大事。」

    青雲似在思索,然,也連連點頭。

    「當然,如果發覺這個構思並不健全,不妨放棄,生意機會遍地皆是,我們不急於一朝一時,對不對?」

    我希望引導青雲將整件事視為正常生意處理,或者對他的感覺有利。

    青雲沒有造聲,呷了一口酒。

    我繼續興致勃勃地追問下去:「偉力電訊的持股人是誰?你跟他相熟?」

    青雲將酒一飲而盡,答:「對。是陸湘靈。」

    我心怦然一動。陸湘靈?那個杜青雲初戀的愛人。

    「偉力電訊是湘靈之父創建的,七三年股票風暴,被市場歪風影響,剛上了市,就一敗徐池。以後的故事,我已告訴了你。」

    我突然地沉默下來,心上的不安,像濃霧,一下子凝聚,越來越迷糊越沉重,越分辨不出方向與感覺。或者乾脆地況,我意識著事有蹺蹊。

    「偉力電訊一直在長期昏迷狀態,只因乏人照應,更無強心針起死回生。我跟湘靈商議過,這是個可行的方法,她已表贊同。」

    「那麼說,你並不打算將偉力收購,借屍還魂,再使之在市場活躍,你只是跟湘靈攜手合作?」

    「你看呢,應該怎樣做才最適合?」

    才說了要把這件事看成正經生意處理,自不能前言不對後語。我因而不便將酸風妒雨稍稍吹入事情的討論之內。

    「這要看陸小姐的本人意願。她肯退位讓賢的話,自然由著你獨斷獨行比較乾脆。」

    「她無所謂,這麼多年來,只她的叔父在打理著一些例行交代的手續,整間公司已是如假包換的空殼。」

    「現在呢?父債女還好一段日子,她生活已安定下來,並不想以一個新身份重現人前嗎?」

    今日社會,笑貧不笑娼,誰也不會有長久不滅的興趣去重提某人的往事。

    「她曾經萬念俱灰,現今只以女兒為重,算是得著一點生氣。我相信,姑勿論是跟她共同管治偉力,抑或全面收購

    過來,對她的分別不大。」

    我們這就似乎不必再在這方面研究下去了。或許,我是太多心了,陸湘靈與青雲的情緣老早巳了,如果還有任何藕斷絲連的話,怎會毫不忌憚地在我面前提起?青雲若不對我坦白,我又如何得知一切底蘊呢?

    一宿無話。

    我離美飛港的航機在下午啟程。

    紐約之行,得著個身份感情,生理心理上的愉快轉變,竟是樂極忘形,連要到歐年銀行去開保險箱一事,也置諸腦後。

    我晨早讓青雲陪我趕到銀行的保險箱部門去。真好,店部門的人根本不曉得我是誰,更不知父親早巳去世,故此聯名人之一簽妥了紙,就把我放進保險箱庫去。

    我把父親的這個保險箱打開,嚇一大跳。

    其內,空空如也。

    只放著一個小孩於用的紅蝴蝶髮夾,以及一條頗為殘舊,其上印有小白點的紅絲帶。還有一張宇條,分明是父親的字跡,寫了八個字:

    珍之重之,永誌不忘。

    我呆住了。

    這是什麼童思?

    線索嗎?是尋找父親紅頗知己的線索嗎?

    我茫然地把這兩件東西放回保險箱去,緩緩地鎖上,再走出銀行。

    青雲催前來,扶著我急問:「什麼事?福慧,你怎麼神情如此怪異?有什麼事發生了?」

    我不期然地把腦海中閃過的念頭,講了出來:「父親大概有個私生女呢!也就是說,我有個小小年紀的親妹妹。」

    「福慧,你說什麼呢?」

    「青雲,你不會明白。這是一個我還不曾告訴你的故事。」

    驟然而來的發現,宛如春雷暴雨,震撼心弦。我初而迷惑,繼而興奮,禁耐不住長久以來的納悶與私下推理,我如許急切地需要有個可信任的人,跟我分擔一總的猜測、疑慮,甚而是驚恐,或愉悅。

    青雲,自是最佳人選。

    我們急不及待的,鑽進華爾街旁邊的一間小咖啡店去,要了兩杯香濃咖啡,開始討論著這件大事。

    第一次,我把父親遺書的秘密告訴他人。青雲非常細心而專注地聽。他恍然大悟,這才知道原來程張佩芬一役,並不是我被動地為父親的聲名盡力,而是一出精采奪人的折子戲。

    「青雲,父親不論在美、加、港三地均開設保險箱,只有這個開在歐年銀行的保險箱,有我的名字作聯簽,會不會是父親故意留下的線索,讓我及早發覺,予以根查?」

    「絕對有可能。」

    「那個紅色蝴蝶髮夾子,以及紅絲帶,肯定是小女孩的用物,如斯慎重保存,除非屬於父親心愛人配用過之物。」

    「也對,你童年時喜歡用這類髮夾嗎?」

    青雲的意思,是怕父親不過鍾愛我,而保留作為紀念。

    這層顧慮,立即可以迎刃而解,因為,我小時候最恨紅色,什麼紅鞋兒、紅帽子、紅襪、紅裙,一定不肯穿,這個怪脾氣傳誦於親朋戚友之間,都視作怪談,哪有小女孩不喜歡紅艷艷的顏色的?

    並且,我自幾歲大就剪一頭短髮,直直地垂至腮邊,根本用不著絲帶與髮夾。

    「那麼,」青雲再沉思:「會不會是你母親童年之物,或甚至是瑞心姨姨所有?他到底鍾爰過這兩個女人!」

    我細細地思索一會,答:「可能性很低吧?」

    「何以見得?」

    「因為母親與瑞心姨姨是逃難到香港來的,怎會把兒時之物攜在身邊?何況,紀念她倆,也用不著老遠放進紐約的保險箱來。」我倒抽一口冷氣「差不多可以肯定了,父親有個私生女兒!」

    「你打算怎樣?」

    「繼續努力尋找她母女倆!回港去,第一件事就到曉廬去,問清楚那湛曉蘭是不是有個小女兒!」

    「找到了呢?」

    「照顧她、供養她、提攜她:」

    「福慧,你好愛你父親!」

    「當然,沒有父親,我何來今日?愛一個人,敬重一個人應該生生世世,為他的理想而做著一切能力範圍以內之事。」

    「說得太對了,簡直深得我心!」

    「我是真心前,並非為討好你而講這番話。」

    「與有榮焉,故此分外的感動。」

    「父親在天之靈,應保枯我盡快找到她們,妹妹尤其需要悉心栽培成長。」

    「我有預感,你們很快就會骨肉團敘。」

    「真的?」

    「真的。」

    跟青雲在一起,最大的喜悅就是有安全感。不論我做什麼事,都固著他的支持與肯定,而可以放心放手去幹。我的思想言行,一經他的認可,就如虎添翼般,似是無懈可擊。

    不論公事私事的處理,我都需要這份強而有力的輔導方量。

    真不願意跟青雲分別,就算幾天,都難捨難離。

    肯尼迪國際機場上,青雲抱我在懷,吻如雨下,連連地落在我的臉上。我笑他:「怎麼好俾一頭啄木鳥!幸好不是啄食我的心,否則,不得了!」

    青雲沒有答我,立即吻住了我的唇,禁我再說些無謂話。

    送我上機之後,青雲轉至喇瓜地亞機場,到三藩市去跟韋迪遜電腦公司商談合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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