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梁鳳儀
果真與孫凝探討得來的消息完全吻合。
里昂早已接受了列氏的邀請,加盟而成同—陣線,三間公司之中誰輸了,不落於孫凝之手就算贏,因為他們不願長江前浪盡為後浪所蓋。
井上太郎最後的一段話,無疑是閒閒地加上去,但往往就是由於他的不注意,反而顯示了私心與動機。
當然,勝一郎沒有直接表示什麼,舒暢地跟井上太郎吃完那頓晚飯,就告辭了。
利達公關公司呢,角逐戰的最後衝鋒陷陣功夫由著財務總監高德偉去擔當。
因為.他們的線路是要透過日本銀行高級副總裁山口紀夫跟百惠接洽。
高德偉對山口紀夫說:
「利達這些年全靠日本銀行扶持,要我們的業務繼續發展下去,山口先生真的要義助一臂。」
山口紀夫很直接地問:
「你們競投百惠集團的顧問合約?」
「對。若是我們公司得了百惠的合約,本年度盈利必會提高。」
「那個自然,還得靠你們自己的努力與表現。」
「可是,如果得到你的引介,或者百惠集團比較具信心。」
「不見得吧!我是戴了帽子的人,百惠知道我跟你們有業務來往,講你們的好話反而大打折扣。」
「不會,上次我們爭取英資通盛集團的合約,也是透過我們另外一個英資銀行家,利必通銀行的總經理,替我們做了好些聯繫引介功夫,他們同聲同氣,自然容易講說活。」
高德偉這一招自認為連敲帶打,在山口紀夫跟前暗示了另外一家銀行也做這種順水人情,他不應有例外的訊息,否則,除了顯示低能之外.會不會連他們的戶口生意也受影響了?
他相信山口紀夫是聰明老到的生意人,他會明白這重關係。
果然,山門紀夫凝重地點了頭。
餘下來的列基富,他又用什麼於段去爭取百惠這個戶口呢?
與其說是他如何的志在必得,倒不如說他非常地想把孫凝的銳氣重挫,向全世界證明只可以列基富放棄下屬,不可以被人背叛。誰個做出這種「大逆不道」之事。就是向
他的權威挑戰,他要對方在行內站不起來,以證明自己的威信。
簡單一句話,他連用手上的所有渠道與援引力量,盡量去講孫凝的壞話。
甚至乎跟很多位專欄作家都打起交道來,目的就為要他們報道一些對孫凝不利的消息。
例如這一天,非常暢銷的一份報紙內有個矚目的專欄這樣寫著:
「藝員老以為自己紅起來,就可以跳槽到隔壁電視台或跑去電影圈真銀。結果呢,沒有了歷史悠久、財雄勢大的電視台撐腰,一下子就湮沒無聞。這種事例在娛樂圈常見,卻在最近,此風吹到商界來。」
孫凝歎…口氣,繼續把專欄看下去:
「本城極負盛名的列基富顧問公司手下猛將孫凝,竟以為自己已經可以下山,獨闖訌湖,於是不顧列氏栽培之恩,毅然決然離了老巢。目下她創辦的孫凝顧問公司,賣她個人的招牌,仍未找到任何客戶支持。看來,公司要經營下去,困難重重。幸好孫凝的開支有限,以家為店,前鋪後居。公司只聘秘書一名,孫凝須自任主席、總經理、客戶部、會計部、設計部、行政部頭頭,並要自己當跑腿信差。
「看來虛榮自被虛榮誤,不肯腳踏實地做人,妄自尊大,是會自食其果的。
「孫凝參加了本城最大連鎖店百惠集團的長期顧問合約競逐賽,差不多可以肯定敗下陣來,因為從任何一個角度看,包括名望、人緣、才幹、財力等等,均不足以與列基富、里昂以及利達等三大巨頭相提並論。」
孫凝看罷了這段專欄,傷心得下淚。
決不是為了人言之可怖。
世界自由,任何人都有資格和權利去批評別人,批評得對與不對,是要批評者盈虧自負的。受批評者不是唯一一個要向群眾交代的人,那又何懼之有?
孫凝不習慣批評別人,她認為那是自行放棄權利,或不願意接受批評錯誤時所引致的挑戰,並不因此就認為別人也最好不批評自己。
她之所以傷心,是覺得太多太多人心可怖之處在這專欄上反映出來了。
一個專欄作家的操守,如何界定的?是這樣子道聽途說,就相信了一些事實,寫將出來,把自己的信用與名譽都押進去嗎?此其一。人要窮追猛打地去毀滅一個人,也是無所不用其極,任何卑污的手段也用盡為止。列基富要用多少金錢、心血、時間,才聯繫到四方八面的人馬,將她來個大包抄,除之而後快?此其二。
現世紀人們的道德,竟是如此的雙重標準,或者迷糊不清嗎?
她孫凝離開列基富而自立門戶,就叫做忘恩負義嗎?什麼時候開始,工商業特盛的大都會內沒有了鼓勵創業的氣候了?什麼時候開始,現代都市人否定了年輕人不應爭取前途的機會,而要在勞資關係上實行從一而終?什麼時候開始,人們再不對白手興家的人予以鼓勵,而認為他值得詛咒了?
孫凝苫澀地冷笑,答案只不過是世紀末的都市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利用觀點與角度問題去殘害眼中釘。
他們擬定的是兩重標準:對喜歡的人,創業是重大的志氣與勇氣表現;對不喜歡的人,創業是不自量力之舉;其餘以此類推。
至於說,誰喜歡誰?誰不喜歡誰?其實都是不可細數的。
人人在世上均有朋友與敵人。朋友糾集的朋友,仍是朋友。敵人搜羅的,一樣仍是敵人。
陣陣相因,數之不盡。
這本無大壞。最委屈的是世間上的朋友,甚少有挺身而出,肯站在人前去為你說一句半句話,私下的安慰與鼓勵縱有一籮筐,也難以抗衡敵人肆意地、刻意地、明日張膽地在人前設下的種種陷阱,讓你踩進去,摔個半死。
朋友一般是隱閉的、含蓄的、溫和的。
敵人呢,老是張揚的、放肆的、惡毒的。
二者得不到言行上的平衡,無疑是令人傷感的一回事。
孫凝天生的敏慧和純厚,是潛藏的,給予她最大的傷害是看人情人心太清楚,不力挽救,卻會無端悲苦。
惟其她不是個愛回應那些攻擊性行動的人,她的憂傷更不外露。
這直接地增加了她的勞累,為她對人性的失望奠下鞏固至不可動搖的根基。
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跟本城內所有人一樣,天天早起,就得重新迎戰一切。
這日,才不過是九時十五分,孫凝顧問公司辦公室的電話就響起來。
接聽的是顧采湄,說:
「孫凝顧問公司。早晨好!」
對方是把女聲,很禮貌地問:
「孫小姐在嗎?」
「請問哪一位找孫小姐?」
「百惠集團主席室。」
顧采湄情不自禁地起立致敬似的,站了起來緊抓電話,一時做不得聲。
半向顧采湄才曉得喊:
「孫小姐,百惠集團主席室的電話。」
孫凝接聽,是百惠主席滕田勇的秘書傳來口訊,約孫凝往見。
電話掛上之後,主僕二入歡喜得相擁著,尖叫。
如果不是好消息,不勞主席去處理。老闆階級非情不得已,不會親自出馬做醜人。所以令人氣餒的壞消息,慨由手下宣佈。
此理常真,故而相約的電話已經等於預告喜訊了。
果然,當孫凝一踏進滕田勇的辦公室去時,對方趨前握手,第一句就說;
「孫小姐,歡迎你成為百惠集團的一員,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就這樣簡單的兩句話,像一場久旱之後的滂沱大雨,把大地上的一切怨氣屈氣,都洗刷得千乾淨淨。
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感覺實在是太好、太好了。
百惠集團的主席滕田勇接見孫凝,只不過是一種例行公事。如此重要的顧問合約交到誰人手上,總要由滕田勇親自宣佈,同時也得跟孫凝正式見面,自閒談之中,視察她的智慧與風采。這方面,孫凝是決不會令滕田勇失望的,
滕田勇在一輪寒暄之後,非常直接地對孫凝說:
「以後合作,貴乎坦誠,我也不怕先把話直說了,孫小咀,這次我們屬意與貴公司合作,固然是各董事的一致意見,我也出了主意,投你一票。」
「多謝!」孫凝答,知道對方還有話要說下去。
「雖然跟孫小姐沒有見過面,但從很多方面與渠道,得到關於你的評論可不少,最令我矚目與狐疑的是,有份參與競投的行家,對你的抨擊太不留餘地了,別的沒有入圍或沒有參賽的行內人,卻半句有關孫小姐的壞話也沒有說。
這只證明一點。」
滕田勇稍停,賣了一下關子,才準備把話說下去。
「我相信之所以有這個極端的現象,只有一個解釋理由,就是孫小姐的確是個本事人,藝高招妒,這在商場上是司空見慣了。」
孫凝笑答:
「滕田先生打算鋤強扶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