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梁鳳儀
這個誠實的自我招認,叫我興奮了一整晚,輾轉反側。翌晨在吃早餐時,母親一眼就看得出我是睡眠不足。
她問:
「為什麼?不會是為了我的事煩心而睡不寧吧?」
母親如果不這麼說,我大概已記不起楊佩盈跟父親的轇轕來。
我連忙問:
「爸爸呢?他不吃早餐?」
「早溜出去了,還陪我們吃早餐。」
「嗯。」
「浩源,究竟是那姓楊的不是?」
「媽,我不知道。」我呷了一口咖啡,很認真地答。
「你沒給我調查,甚至留意,你並不關心你的母親。別說我不言之在先,我聽回來的消息,對方不是個等閒簡單之輩,她的手段非常,將來你名下的那份崔家產業,一分為二,大權旁落時,你別跑到我跟前來抱怨。」
我本想答一句:
「媽媽,你放心好了,我不會。」
然而,無謂火上加油,加深對方的不快。
於是道:
「媽媽,給我一點時間,要成事有結果總得有個過程。」
說罷了,不禁又吃了一驚。我那口吻是倣傚誰的了?
母親當然不以為然,她總算滿意地點頭。
回到辦公室去,第一件事我就按動了對講機,找著了公司秘書陳佑法,
「是不是我們有發認股權證的計劃?」
對方稍沉默一會,帶點茫然地問:
「你在問我?」
「不是問你,問誰?」我有點啼笑皆非。
「我的意思是,如果主席連你都沒有說,他更不會把計劃說給我聽。」
這倒應是合理的情況。這就是說公司沒有這個計劃,那麼,我繼續問:
「市場的有關謠言何來?」
「什麼謠言,我著實聽不到。」
我按熄了對講機,心直往下沉。
昨天楊佩盈跟我說的是借口,她是約會了父親,一時間難以在我面前交代,故而忙中捏造了一個故事。
不,不對,約我到美國會所介紹我認識聶礎樓的是楊佩盈,她怎麼可能同時把父親約去,多生枝節。
那麼昨天的情況怎樣解釋?我是否需要一個實情的答案?
是的。
追尋真相的其中一個有效方法就是約見聶礎樓,向她查問真相。她不是楊佩盈的好朋友嗎?女性的閨中好友一般是無所不談的,包括對方的感情問題在內。
我有一個直覺,聶礎樓會跟我說這件事。然後通過彼此在這件事上的意見,我和她的感情會有更進一步發展。
這個推論並不是過分的,其實若我也站在父親一邊,同情他和楊佩盈的戀愛的話,相信就更能跟聶礎樓談得來了。
天!我微吃一驚,真應自愧形穢。就為了對一位異性產生了特殊的好感,希冀縮短二人之間的距離,非但置母親的疑難於不顧,且還多少有點計劃著把她出賣的意思。真是不近人情,尤其不近人子之情了吧!
可是,我實在無法禁止自己那個約會聶礎樓的渴望,只可以盼望她向我提供的答案是:據她所知,楊佩盈並非我父親的情婦。
這個願望成了我約會聶礎樓的動機。
跟她到山頂餐廳去吃飯的那個晚上是月夜。
還有幾天就是中秋。
月亮從滿天漆黑中意不及待地耀武揚威。有點像漂亮的女人明知自己正在顛倒眾生,於是得意地盈盈淺笑,瞪著明亮的眼睛,看那為她著迷的男生窘態。
是的,眼前的聶礎樓就像頭頂上的明月,一般的照亮著我眼中的世界。
終有一天迎風把月,得償所願,那會有多美妙。
晚餐吃過了,儘是東拉西扯地談些江湖趣事,我怕是因為有點情虛意怯,反而話不多,都由聶礎樓來主持局面。
事實上,單是聽她說話,就是享受,耳朵像接收一首很溫柔的樂曲。
我忍不住冒昧地讚美說:
「聽你說話,真不能想像你是企業界中人。」
「什麼意思?」聶礎樓這樣一問,就醒覺過來了:「你有空請到我辦公室來坐坐,保證你一小時之內,就會看到我的真面目。」
她說這話時,我正呷著一口餐後酒,差點嗆倒了,回不過氣來。
「你的真正面目是不是很恐怖?」我笑問。
「總之不會破壞你對職業女性的印象,一坐在辦公椅上絕對沒有柔情似水那回事,那是職業要求。」她很認真的說:「不信?告訴你,就在上個月,一方面收到美國百貨公司追問聖誕用品出貨寄運的日子,另一方面接到東莞工廠的品質控制部部長報告,整批貨不合規格,徵詢我的意見。」
「於是你大發雷霆?」我說。
「不,沒有,發脾氣解決不了金額七千多萬的損失。我立即飛到美國去跟買家商議,抵達紐約後,翌晨醒過來,收到東莞工廠秘書由她當地時間下午一時所發的電傳,請我立即在兩小時內作出提示,以便廠長安排工人的班次,否則的話,即使買家照單全收,貨品也怕趕不起。這一回,我光火了,電話接回東莞,把她撤回香港,冷藏,等她自動請辭。」
我吐一吐舌頭,故意的裝了一個驚訝的怪表情,然後大家都笑起來。
大事可以臨危不亂,可是在這些小事上也要備受騷擾,真不是容易吃得消的。那秘書連時差的觀念也沒有,叫人不氣憤的話,又怎麼說了。
「女人跑在社會上頭幹活不容易。就拿這件事來看,若是男上司給了這秘書一個懲罰,理所當然。女老闆呢,不得了,必定被視作厲害。」
「別把全部精神時間放在事業上,那會令你輕鬆得多。最低限度,我見你的這兩次,你都很好很愉快。」
「或者是為了我要竭力給你一個好印象的緣故。」
這句話無疑份量極重,我稍一定神,才能把它消化掉,跟看有一點點的喜形於色,道:
「你真的做到了,所以我才在你百忙中再約會你,因為有信心我們會談得來,以致於你可能幫我解答一個疑問。」
「樂於效勞。你儘管說好了。」
「並不是關於業務的。」我說。
「也一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請放心。」
「你跟楊佩盈是好朋友?」
「對,我們有很多淵源,臂如說我們是小學、中學及大學同學,大學畢業後曾經在同一段時間服務過大昌銀行。我們的交情又是兩代的。」
我並沒有注意到對方最後的一句話,只管一古腦兒的問下去:
「我需要對她多一些瞭解,她是不是有孩子?兩個?丈夫呢?」
「孩子都在英國念初中,她的丈夫年前死於一次交通意外。」
「嗯。怎麼可能保養得如此年青,看上去像未婚小姐。」
「保養得不好,並不能增加同情分,是不是?」
這句話是苦澀的,我正不知如何作答,聶礎樓繼續說:
「你對職員下屬十分關心,還是楊佩盈是個例外?」
對方問這問題時,眼神帶笑,那表情定鼓勵也是讚賞。我微吃一驚,這種誤會可鬧不得,於是慌忙解釋:
「她不錯是相當吸引人的女性,可是,我的意思是,怎麼說下去呢……」我忽爾覺得有點難於啟齒。
我說了這句開場白後便停下來,聶礎樓就揚起眉來接下去,說:
「說得對,除了她是個曾有過去的女人,且是兩子之母外,作為一個女性,佩盈幾乎無懈可擊。」
我覺得誤會似乎是加深了一點,於是爭取表白的機會,說:
「我可能因為緊張,有一點點的辭不達意,或說話兜了個圈子,令你不明白。」
「我明白的,我其實有經驗。」
「經驗?」
「對。浩源,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
「當然可以。」
「那麼,在我跟你建立友誼之初,交往以誠,我把我的經驗告訴你。就在兩年前,你今天所說的話,差不多一模一樣的聽進楊佩盈的耳朵裡。她當年的角色,是你要我來演嗎?」
「誰跟她說這樣的話,是我父親不是?」我承認我衝動了,並未細嚼對方的話,就這樣說出口來了。
聶礎樓道:
「是我們衷心表態的時候了,你父親一直擔心,你不會接受這個事實。我總是認為,要取得別人的支持與諒解,最有效的機緣是他本人也有類同的遭遇和感受,這才是不用解釋的最透徹解釋。」
聽到這裡,我的腦筋開始轉不過來,思路好像在某個地方卡住了,通不過去,只能瞪大眼睛盯著聶礎樓,期待她把說話下去,讓我有更多的線索。
「你還有什麼話想我轉達佩盈嗎?我都可以代勞。」聶礎樓問。
「我其實不是打算質問她,我只是奇怪,她是真的跟我父親走在一起嗎?」
「什麼?」聶礎樓的嗓子提高了,幾乎像驚叫。
連她那個駭異的表情在內,是我從沒有見過的。
「浩源,你以為你父親……」
「佩盈是不是他的情婦呢?」我終於直接地把問題提出來了,然後鬆了一口氣。
「天!如果是,你會怎麼樣?」聶礎樓大大的歎氣:「大興問罪之師?」
「我不會,可是,我母親會。事情發展下去,我保證不了她不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