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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文 / 梁鳳儀

    「那究竟是誰?」

    「有跡象顯示,是那個姓楊的公關小姐。」

    「楊佩盈?」我尖叫。

    「你認得她?」

    「當然,她是這兒的高級職員。」

    「什麼?做公關的也算高級職員?對了,我可忘記尖沙咀大富豪之流的夜總會,那些公關主任旗下都有成營兵丁供她指揮,不能不算是高級職員了。」

    「你的消息從何而來?」

    「四方八面。我的女友們都說,在幾次工餘時間,看到了你父親在一些會所,跟那個姓楊的女人出雙入對。不會是次次都為了公事吧!」

    我沒有回話。

    因為我知道父親跟楊佩盈不會有什麼公事需要一起處理。父親身為集團主席,除了有什麼重要事情需要發放新聞稿,或市場上有什麼重要消息,他有需要追查,才會找楊佩盈去。

    反而是我主理麗晶百貨的業務營運,倒是跟楊佩盈有接觸的機會。

    這就是說,父親如果被發現跟楊佩盈在工餘時間走在一起,那真是有點怪異的。

    但,在沒有真憑實據的時候,不適宜助約為虐,怕是母親過分衝動和敏感,會容易冤枉好人。

    我對楊佩盈的印象相當不錯,並不期望她是介入我們家庭中的一個不受歡迎的女人。

    此念一生,我也不期然打了個寒噤。連我都對楊佩盈有好印象,那麼,父親也可能有同感。況且,辦公室戀愛已成時尚,只為太多接觸機會,且有太多的共同話題。

    母親看我沒有反應,便道:

    「浩源,你要幫我。」

    「怎樣幫?」

    「總之站在我的一邊來對付你父親的情婦,就這麼簡單。」

    「這已經很不簡單了。」我歎一口氣說:「媽媽,就這樣吧!我約了同事,得現在赴會了。」

    「誰?你約了誰?」母親忽然緊張起來,道:「是不是蜜運了?」

    「媽媽,你太敏感了,我約的正是那位姓楊的,放心,我不打算在私人感情方面跟父親爭一日之長短。」

    「浩源,你在開我的玩笑。」

    我笑著掛斷了線,隨她喜歡怎樣想吧!

    在美國會所見到楊佩盈時,心上不期然地有一份尷尬,幾乎忘了此來的目的,是為了結識聶礎樓。

    介紹過後坐下來,面對著聶礎樓,剛才分散了的精神重新匯聚過來,我細意地打量著面前的這個女人。

    聶礎樓的真人比電視螢幕上的她更為年輕,穿著那套暗杏色的幾乎可以說是沒有款式而只有線條的阿曼尼西服,把她整個人烘托得清秀脫俗。她顯然是把一頭長髮盤了一隻墮馬髻在腦後,這麼一個古典的髮型,出乎意料之外地叫她非但不顯老,反而更能在青春的氣質之中覺得端莊。

    這麼的一個女人從政,在一人一票的制度下,勝出的機會很高。

    我們很快就把談話扯到選舉上去。

    「我此來是向你專誠道歉的。」我對聶礎樓說。

    「你太客氣了,佩盈已把情況告訴了我。其實,你沒有處理錯誤,這次我可得著了一個教訓,真需要一些掩眼法,弄一些借口,製造一下煙幕,才能達到某個目的。我們的政治對手的手段比我們高強,這是個公平競爭的世界,沒有什麼可以埋怨的。」

    聶礎樓說這番話時相當的溫柔,聽在我耳朵內額外的舒服。

    「有什麼補償功夫是我們有能力做的,請告訴我們。」我很有誠意地說。

    「只要你在這後過渡期內做中國人該做的事,那就是對我們最大的幫忙了,我們這一派人的政治思想與路向不過如是。」

    「現今走出來說是要為香港服務的各黨各派,幾乎沒有人會傻到否認自己是中國人。」我答。

    聶礎樓正色道:

    「心裡想當然並不濟事,要實實在在的相信中國會善待香港和相信香港人有能力治理好香港才成。」

    楊佩盈插嘴道:

    「所以,任何保留英國人政治勢力和引進美國政治支緩的行動和思想,我們都不敢苟同。你在美國長大,可能不太能接受這個想法,是嗎?有人老以為把香港交託在外國人手上,戀棧不捨,那才是香港的前途。這真是錯誤的。」

    我還未及回答,就看到有一個使我極端矚目的人物走進美國會所的大門口。

    我微吃一驚,把要說的話都止住了。

    楊佩盈順著我的目光望過去,她的臉色也是稍稍一變,不等我作出任何反應,她就先站了起來。道:

    「主席來了,也許是找我的,因為今天有段關於市場傳出我們要批發認股權證的消息,他頗為緊張,需要我去調查一下。」

    「有這樣的一個謠傳嗎?」我問。

    「有的。你們先在這兒聊聊天,我等下就回來。」

    說罷了,陽佩盈就箭也似的衝出去,看得見她把父親扯到一邊去,耳語一會,就扯著他離去。

    「佩盈是個相當有責任感的好職員。」聶礎樓說。

    「是的。」我只能這樣答,心上在不斷思考母親給我說過的話。

    會不會真是她?父親分明的來找她了,是真為了公事,抑或……

    「崔先生,你在想什麼?」聶礎樓溫柔地發問。

    她真不像個性剛強的職業女性,一個剛中帶柔的女人原來自有一番吸引。

    我趕忙掩飾道:

    「我在想剛才佩盈提及的那個市場傳言。」

    「佩盈會搜集更多的資料供你們研究,她辦事非常妥當。」

    「你對這位女朋友相當讚賞。」

    「是的。你不同意嗎?尤其是孤家寡人一個,帶著兩個孩子幹活的女人,更值得處處維護與表揚。」

    「佩盈是兩子之母嗎?」

    「看不出來吧,她並不顯老。」

    「這年頭的女人,都不顯老,佩盈還像是個二一十歲未到的小姐。」我的確有著驚駭,母親曾說過父親的那個女人已為人母。

    越來越多條件吻合父親那個情人的身份。

    這的確令我不安。

    顯然地,我並不是一個很曉得掩飾自己情緒的人。或者事態比較突然,也偏向於情感化,我沒有充足的心理準備,作全然理性的處理。

    說得坦率一點,面對一件棘手的公事,我還可能鎮靜得多。

    現今這份浮於表面的憂疑,在一個初相識的,而且精明的女人面前,是失禮的。

    只能趕快找話題接腔下去,道:

    「這年頭,難以逆料的事很多。」

    聶礎樓笑:

    「對,能夠這麼想最好,不至於會隨時大吃一驚。」

    我沒想到對方如此有幽默感。

    於是開始跟她天南地北的論盡時事商情,發覺她的魅力與迷人之處,遠遠超越了我本來已相當樂觀的想像。

    就以百貨業為例,她提供給我的市場資料,尤其是有關大陸市場的資料,就非常的配合時宜。

    「大陸百貨業市場存在著的主要困難起碼有兩種,其一是無法接納高檔次用品,國家還在逐步富強當中,而非普遍富有,市民的消費能力還是薄弱的。加上,時髦品味也要時間培養,這方面國內與海外還有相當的距離。」

    我一直像個聽話的學生,相當投入的聆聽聶礎樓的分析。

    她說話的內容是實在的,語調卻一直保持輕鬆溫柔,這點令我不無驚駭。誰說職業女性就總少了嫵媚,最低限度,聶礎樓是個例外。

    她繼續說:

    「其二是市場承接力往往跟百貨業的存貨量脫節,這就造成頗嚴重的倉貨積壓,現金周轉更形拮据。」

    我說:

    「麗晶百貨有到內地重點城市發展的計劃,然則你的忠告是什麼?」

    「中國是個很具吸引力、潛質極佳的市場,但需要給它一點時間,讓它的種種進步成為一種氣候,才令我們更有利更舒服,對它,是急躁不來的。」

    然後,聶礎樓很鄭重地加了以下的一句話:

    「不是不祈望香港有民主,可是那要有一個過程,要耐心的逐步地成熟成長。」

    我沒有說話,靜待她說下去。

    我預計她會把不同的政治理想,貶個一錢不值。

    可是,我顯然估計錯誤。

    聶礎樓把話題集中在她個人對時事對商政的看法與見解,半句批評別黨別人的說話也沒有。

    我於是忍不住問她對別的政論商論有何看法。

    聶礎樓響應我幾個字:

    「尊重思想與信仰自由。」

    然後侍役就走過來,對她說:

    「聶小姐,是你的電話。」

    聶礎樓歉意地笑笑,就去接聽她的電話。

    我一時失神了,無可否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聶礎樓對我的吸引力,已經蓋過了剛才因為父親與楊佩盈所生的疑懼。

    直至聶礎樓回來,再提起她的好朋友,說:

    「是佩盈的電話,她大概是要處理那市場傳言,說不回來了。」

    我隨即答道:

    「那麼,相請不如偶遇,我請你吃晚飯好嗎?」

    聶礎樓向我報以一個非常和藹的笑意,道:

    「好。可是,改天吧!我今晚已經有約。」

    連一個拒絕都傳遞得似一陣拂臉的春風,令人舒服。

    就在這一秒鐘,我坦白地告訴自己:崔浩源,你是有談戀愛的跡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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