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藍蜻
「是我大哥說的。」朝明一臉忿然。「他說他看到你和那個姓孤的走在一塊兒,姓孤的還穿著他的衣服……」說到這兒,她又充滿歉意而囁嚅地道:「對不起,芳菲,我沒能攔得住大哥……」
「該來的總是要來。」芳菲歎了口氣。「朝旭沒有錯,你別怪他。」
「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替他說話!」朝明急得如熱鍋螞蟻。「現在村長,還有長老們都在我家裡頭,娘讓我來喚你和姓孤的,幸虧他剛好走了,事情也還算有挽救的餘地。」
芳菲不解地看了朝明一眼,沒有答話。
朝明見狀又道。「你就來個一問三不知、全盤否認就行了。」
「否認?」
「是啊,說到底只有我大哥一個人看見你們倆,所以你什麼都別招,知道嗎?」
「可是……衣服……」
「別管那些了,你這個樣子會教人起疑心的,先洗把臉吧!」朝明忙拖著芳菲入房。「我說你救了那個人,也不知道究竟是對,還是錯?說是好心,卻反倒替自己惹來無妄之災。結果呢?那姓孤的倒輕鬆,拍拍屁股就走得不見人影。」
芳菲怔愣地讓朝明帶到房裡,由著朝明打理,始終不發一語。
「朝明,別哭。」芳菲反手抱了抱朝明。
「芳菲……」朝明抽噎地看著芳菲。
芳菲溫柔而悲傷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來喚我去你家的嗎?再拖下去,村長和朝旭會起疑心的啊!」
朝明一愣,她早忘了還有這回事。
但見芳菲站起身子,慎重地將掌中的玉珮放入懷中,然後理了理衣裙,拉起朝明的手。
她不激動了,表情平靜卻有著任誰都看得出來的蒼白。
「我們……走罷。」
**********************************************
出了綠原,孤自裳找到一條荒廢已久的小徑,他心知這大概是出谷的唯一道路,也不多想,當下便沿著那條路直行而去,剛痊癒的身子使他走走停停,腳程並不太快,不知行了多走,他這才第一次回頭。而人已在山腰,從陡峭的崖邊望下去,除卻一片谷壑白霧,哪兒還有什麼桃花林的影子?
原來,那兒真是塵世之外。
芳菲泫然欲泣的面容倏地在他腦海中閃過,孤自裳心中不禁微微一抽。
分離十分容易,這忘卻何等困難?不過幾天,芳菲柔軟純淨的情感彷彿已能滌淨他晦澀的過去,但他又發現自己終究不能釋懷。那已經不單是商離離的緣故,而是整個事件令他懷疑。他想來覆去,只知道那是個陰謀,非破解不可的陰謀。
回去,曾是他最不願的,但曾幾何時,卻又變成不可不為之的意念?
過去的歲月與受傷的那十幾天相比,孰輕?孰重?
罷了!就當那是一場夢,孤自裳如此諄諄告誡自己。
即便芳菲說過:「我從沒聽說過有哪個人迸了桃花村後,還願意再回到外頭去的。」他不否認自己曾真有那種留下的念頭,在那個夜晚,當他擁著芳菲入懷時,他的心竟能不可思議的平靜下來。但……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芳菲?如果是為了自己,那麼他是自私的,如果是後者……
忽然猛地搖了搖頭,像要甩掉這想法似的,孤自裳試著不再去想。
他已經不會愛人了,還想什麼?一個商離離還不夠嗎?
他怎麼可能是為了芳菲?怎麼可能?
於是,他離開了,趁著自己尚未更加深陷之前,他慌忙、倉促地逃了開。
但……為何即便他努力地告誡著自己情思的無邊苦處,卻仍不由自主將芳菲的溫暖記掛滿懷,深鐫在心版上,揮之不去?
**********************************************
秦家當芳菲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大夥兒都因她憔悴的面容而嚇了一跳。
「芳菲,你怎麼……怎麼變成這個樣子?先開口的是朝明和朝旭的母親,她是看著芳菲長大的,芳菲一直是個嫻靜沉穩的姑娘,雖不像朝明一樣擁有活潑開朗的個性,卻也不曾見她有過任何過於憂愁的沉重模樣,但是現在……憐惜的淚瞬間滑落滿腮,朝明的娘也不顧著自己帶病,便蹣跚地走上前,一把攬住芳菲的身子,口中喚道:」孩子啊!誰將你折磨成這樣?才不過幾天沒見著面……你竟然消瘦至此?「
芳菲心痛糾結,卻灑不出淚。「乾娘,快別這樣了,您身體虛弱,怎還好為我操心?」急忙挽住了朝明的母親,語音哽咽的她卻仍不要老人家為她勞煩。
「不為你,為誰?朝明的母親疼惜地摟著芳菲的面頰,無限憐愛的,好似一對真正的母女般,自芳菲小時候起,她便照看著這麼一個靈秀的女孩兒長大,芳菲待她,甚而比親生的朝明還要貼心,誰能不憐愛呢?也因此,當她瞧見芳菲那憔悴的模樣時,又怎能不加倍傷心?
「你告訴乾娘是誰讓你受委屈?好讓乾娘為你作主,」
芳菲聞言,不由澀然道:「您自個兒保重才是正經,千萬別為了我……」
秦母見她左一句保重身體、右一句不要操心,偏偏全然不提那個令她傷心欲絕的人究竟是誰,奏母憂慮之餘更平添一股忿然,「朝旭,你過來!」
原本站在一旁的秦朝旭,連忙向前一步。「娘。」
「把你看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再說一次!」
秦朝旭訥然看了芳菲一眼。「昨天,我……親眼看見一個男的,摟著芳菲……在桃花溪邊走動……」話說到一半,一個年約五、六十歲的老漢忽地伸出手來,打斷了他的話,原來那人正是村長。
「且慢,你有沒有想過,這很可能是你一時眼花、著不清楚?」那老漢說話沉著和緩。
奏朝旭立刻點頭如搗蒜。「當……當然啦!我是再確定不過了,那男人身上所穿的衣服,我瞧了很是眼熟,再細一看,才發現那根本就是我的啊!」講到這裡,秦朝旭忽像想到什麼一般,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三、兩步衝到朝明面前。「那衣服不就是我不見的衣物嗎?」
朝明見事情已無法隱瞞,原本方才止歇的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我……我」你怎能幫著芳菲瞞著我們呢?村長見狀,深深歎了一口氣。「你可知道,這不是幫她,反而是害她啊!」
「這麼說,那個男的是確有其人了?秦大娘搖了搖頭、憂心仲仲。」芳菲,你怎能如此糊塗?桃花林外不相干,難這你忘了?「
芳菲聽到那熟悉的勸語,身子一顫。
村長見狀,便道,「芳菲,你帶回來的那人,現在何處?」
朝明見芳菲仍未回神,便抽抽噎噎地道:「他走了!走了有一天了!」
「什麼?」眾人又是一驚。
竟會有人不願留在桃花村?這可是五百年來頭一遭啊!
大夥兒正錯愕之際,村長又開口。「芳菲,你私出桃花林,又將一個外人帶迸村子裡,使得在此隱姓埋名過日的村民暴露於被發現的危機之中,你可知道自己錯了麼?」
「可是……」朝明見村長語氣嚴肅,深怕事情難有轉還,於是在芳菲開口之前,便搶著為她辯駁。「村長,芳菲她是以片好心啊!」
「一片好心也足以釀成大禍啊!村長捻了捻鬍鬚。」桃花村裡,有避世於此的、有了卻紅塵的、有一心求道的,更有冀望永遠寧靜的許多許多的人們,儘管那些人有的是從外頭來的,但卻全部自願留下,但你救的那個人,卻一點都不為所動……「
「他是不為所動。」芳菲忽然說,眾人面轉向她,只聽見她沉靜的聲嗓透露著一絲不被稀罕的自嘲。
「芳菲……」朝明不想把事情弄得更複雜,便私下扯了扯芳菲的袖子,然而芳菲卻不予理會。
「他尚有許多依戀,桃花村對他而言,不過是受傷時停駐的一個夢境而已,講明白些,這兒甚至不過是個消極的避難所,關不住他的責任與良心。」芳菲不顧朝明的阻攔,又道。
「芳菲!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秦母大震。「你跟那個男的萍水相逢,怎能相知如此之深?你……你……你變得不像你了啊!」她語音顫抖地直指著這從小到大她視如己出的人兒好似一點都不肯相信她熟識的那個盈盈弱女,竟有這麼一天、這麼一刻,用這種看法形容養她育她的故鄉!
芳菲淒楚笑著,心痛極了,卻不知道還能怎樣不傷人。自從孤自裳離開之後,她靈魂中的某一個部分似乎也隨著他去了……
她連自個兒都顧不全了啊!
「乾娘……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芳菲上前執起那雙如同親生母親般溫暖的雙手,她的淚早乾涸,但心中卻仍在悲泣。
「乾娘……求你……不要對我傷心、不要對我失望……我還是以前那個芳菲,我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