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頁 文 / 呂貝卡·裴斯萊
"請繼續說下去。"
"我實在是太激動了。"厄爾姆斯特德脫口而出,"爵爺你無法想像我是多麼想念我的頭髮。在我還是個年輕人時,我就開始掉發。看著它長成黑色,就好比一種心願變成了現實!而且沒有一縷灰髮。誰能想到一個在我這樣年紀的人會長出灰髮?有誰呢?而且,我新長的頭髮和我年輕時的頭髮顏色一模一樣。"
一個心願變成了現實,喬蒂安靜靜地重複著。他的目光移到了斯波蘭達身上。她臉上的一種表情準確地告訴他,她已經做了些什麼。
"今天是聖誕節,厄爾姆斯特德。"她說道,避開喬蒂安的眼睛,反而看著咧嘴而笑的男管家。"確實是一個令人高興的日子。"——當一個侍者向她的盤子裡盛水果時,她停頓了一下——"所以,為什麼你的心願不能變成現實呢?我完全可以肯定,你的新頭髮會繼續增長、變厚。"
厄爾姆斯特德將沙蟹推入口袋,繼續按摩著他毛茸茸的頭部,"我——"
"他身體好了,安伯維爾夫人!"弗勞利太太叫嚷著衝進屋裡。"弗勞利先生終於好了!"她來到桌邊,高大的身軀由於快樂而顫動著。
"弗勞利太太。"喬蒂安喝道,對她喧鬧的話語和不得體的舉止略有些不快。
她咬了咬下唇,"原諒我的魯莽,尊敬的主人。可是我丈夫一個多月來身體一直不好,他的心臟如此衰弱,醫生斷定他不久就會死去。"
"對此我感到抱歉。"喬蒂安說,當另一個僕人在他的盤中添上薄薄的嫩牛排、用濃厚的溶開的奶酪覆蓋著的雞蛋以及閃閃發亮的炒洋蔥時,喬蒂安將身子朝椅背靠了靠。
"噢,然而他現在可好了,尊敬的主人!"弗勞利太太稱道。她拉起公爵夫人的手,用自己胖乎乎的手指捏著夫人纖細的手指。"他已經恢復元氣,安伯維爾夫人。昨晚,時鐘敲了十二下,他從床上起身,索要食品和飲料,要我盡快給他弄來!今天早上,他同我滿屋子地來回跳舞,慶祝聖誕,身體真棒,又一輪四十六年的婚後幸福!哦!尊敬的主人,這只是一個心願——"
"卻成了現實。"喬蒂安再次掃了斯波蘭達一眼,說道。
"我真為你和你的丈夫感到高興。"斯波蘭達細聲說道。
"你可以和你丈夫一起呆上一天,弗勞利太太。"喬蒂安宣佈,"今天樺詩莊園的房屋無需打掃。厄爾姆斯特德,你也可以休假一天。"
"哦,不過在你離去之前,請給我留下這只蟹。"斯波蘭達請求道。
"當然,公爵夫人。"男管家回答。"我發現它在廚房的一盆水中游來淳去。它肯定是隨著昨天送來的鮮魚來到樺詩莊園的。"他從口袋中拉出那只蟹,將它放在公爵夫人的奶油杯旁。
蒂裡捨斯從一旁急忙奔到桌邊,又匆匆離去。
"告訴泰西和所有其他僕人,他們今天也都放假。"喬蒂安補充道:"祝你們大家都過一個快快樂樂的聖誕節。"
一時間,家僕們都直愣愣地看著公爵,對他這一異常的慷慨感到吃驚。接著,不一會兒,餐室裡的僕人已經一個不剩,每個人都急於和家人及朋友投入到慶賀聖誕的活動中去。
"那是一個非常友善的舉動,喬蒂安。"斯波蘭達讚揚道。
"是的,不過你是否注意到,我一直拖延到我們吃上早飯才放他們走?"他想用這句話來逗她發笑,可她只是拿起她那把純銀餐叉,動手在盤子裡撥弄起葡萄、橘子塊和櫻桃來。
"斯波蘭達,你一定有什麼不對勁的事,我想知道是為什麼。昨天晚上,我從未看見過你那麼高興過,到處跳舞、飄蕩,一會兒咯咯大笑,一會兒抿嘴微笑,縱情享受著你的人間的第一個節日,而今天正是聖誕節,你這樣子看上去好像是你的世界被砸得粉碎似的。"
"粉碎,"她若有所思地說。真是對她的心境的準確描繪。
她強迫自己正視他那關懷的目光,"讓我們去看看我的母馬好嗎?喬蒂安?"
"是它在煩你的心嗎?是因為你沒有見到你的第二件聖誕禮物這樁事情嗎?"他往嘴裡塞了三口雞蛋,將餐巾扔到桌上,站起身來。"我們去晨騎吧。"他說著,幫助斯波蘭達離開椅子。"我不敢保證它會像昨晚的那一次一樣愉快,不過我們得試試。"
斯波蘭達一語不發,跟著他走下樓,換上藍色的天鵝絨女騎裝。
"你赤著腳騎馬?"看著她從長長的裙子底下隱約顯露的裸著的腳步趾,喬蒂安問道。
望著斯波蘭達將腳伸進他為她買來的軟皮靴子,喬蒂安發現她很不對勁。直至今日,她還固執地拒絕在腳上套一副長統襪。
"斯波蘭達,"他抓著她的肩膀說道,"我一定要你告訴我是什麼事情使你這般苦惱?"
她強迫自己面對他那尖利的目光,"讓我告訴你吧,昨晚我睡得很少,喬蒂安。"她淡然說道,"我只是太疲倦了。"
"那麼今天早上你不想騎了嗎?"
"我想。"
喬蒂安注意到,她看上去依然不很熱情。他想試試接吻能否使她產生一些閃光,他將她拉向自己,將嘴歪著扣在她的嘴上。
斯波蘭達明白他的意圖,然而他的吻所給予她的力量並不會改變這一事實:她不久將被迫離開他,而且還要帶走他的兒子。
"你沒有發光。"喬蒂安生硬地說。
"發光?"
"當我吻你的時候,你總會微微閃光的。"
天哪,那人怎麼沒完沒了地向她發問?"我是——"
"累了。"
"嗯。"她使出很大的勁向他微笑著。
他一眼看出她是在強作笑顏,但又想不出辦法讓她說出令她心煩的事情。她對他隱瞞了什麼事情,這使他感到心灰意冷。
他護著她下樓,期望她那頭新得的母馬能使她快活。"瞧,斯波蘭達,下雪了。"他說。當他們走出屋子時,看到天空中飄下雪片來。"聖誕節裡下起今年的第一場雪。它使人想笑,你說呢?"
"嗯。"她擦著鞭梢上的雪花。
"那麼你為什麼不笑?"
再一次地,她裝出歡樂的笑容。
再一次地,他看出她在假裝。"我想你喜愛大自然。"
"我喜歡。"
她老是死氣沉沉的樣子使他開始失去耐心,他感到一陣惱怒。他帶著她走向馬廄,不再多說一句話。"赫伯金斯,給公爵夫人的母馬裝鞍,一定要用我先前送來的馬鞍和馬勒。"
"是,老爺。"赫伯金斯應道,他的聲音粗嘎刺耳。他很快將那匹漂亮的栗色母馬牽出馬廄。"那是匹好馬,年壯而又有靈氣,而且溫順得連小孩也能騎。我已經伺候了它一上午。"他笑著說:"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擁有新玩具的小伙子一樣。"
他用手輕輕撫摸著母馬油亮的頸毛,想知道公爵和公爵夫人是否會注意到他的口吃病沒了。"我想老爺和夫人能夠不費事地聽我說話了,今天早上我的喉嚨有些嘶啞,昨晚麥倫克勞富特子夜的鐘聲將我敲醒,我躺在床上埋怨所有的聲音,餘下的時間主少我的狗交談。如此好幾小時單方面的談話使我的嗓子啞了,就是這樣弄成的。"
喬蒂安從來沒有聽過赫伯金斯如此侃侃而談。他的口吃病經常令他緘口不語。
他的口吃病……什麼口吃病?
又一個心願成為現實。樺詩莊園的精靈的回報。他思索著。"我想,任何一個人,只要沒了口吃病,就會沉溺於滔滔不絕的言談之中。"
赫伯金斯咧著嘴笑道。"病沒了,尊敬的主人,自從我孩提時學說話開始我就口吃。我得了這毛病而現在沒了。真是個從天而降的奇跡。"他哼著曲子,將母馬牽到牲口棚的一端,和三位裝鞍的小伙子一起,手腳利索地為母馬裝上鞍座,套上籠頭。
"施魯斯伯裡牧師。"喬蒂安仍然注視著赫伯金斯,低聲說道,"今天早上牧師說話結結巴巴,斯波蘭達,是你將赫伯斯金的口吃病轉到了他的身上?"
"嗯,那是我幹的。"
"把痛苦轉移到慶受懲罰的另一個人身上,這就是精靈們如何幫助人類擺脫生理疾病的辦法嗎?"
"嗯,那就是我們的做法。"
喬蒂安起初點點頭,但又停住,"你是說你也將弗勞利先生衰竭的心臟給了什麼人?"
"不,虛弱的心臟會要了那個接受者的命。我決不會做這種事。弗勞利先生可以通過另一種力量得到醫治。一種能夠聽見弗勞利太太祈禱的萬能的力量。"
"那麼厄爾姆斯特德的頭髮呢?還有你把泰西臉上的胎記也帶走了麼?"
"我還沒有找到應該承受泰西紅色胎記的什麼人,不過,厄爾姆斯特德的禿頭現在屬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