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弱水
江湖鐵律:劍在人在,劍亡人亡……「為什麼……」失神地坐倒在墳前,她無力地低語,臉上仍存著先前的淚痕,但是面對時歿生的墳,她哭不出來,只覺得胸口空蕩蕩的,心已遺落。
縱使再問千遍萬遍,她也得不到響應了……「石碑為何無名?」撫著空白的石碑,她幽幽地問雲追日。
石碑無名,時歿生要如何尋得歸處?她怎能見他成為一縷孤魂?
「因為只有你有資格?他刻上名字。」雲追日輕歎一聲,將手中的竹籃放到她面前,「你是他最在乎的人,第一炷香該由你點燃。」
她拿著時歿生的佩劍緩緩站起,抽出長劍想刻他的名字,微顫的手卻不受控制。
雲追日默然無語地望著石碑,歪斜的筆畫洩漏了她平靜表像下的傷痛。
簡單的名字,她卻寫了近半個時辰,除了劍尖劃在石碑上的聲音外,四週一片死寂。
待她寫完,雲追日從竹籃裡拿出線香遞給她,卻被她伸手撥開。
「除非我殺了慕容殘,拿他血祭,否則我不會上香。」牟易男原本空洞的眼神瞬間燃起深沉的恨火,雙手不自覺地握緊。
「你要如何殺他?」雲追日沒有質疑,只是單純的詢問。
「傾盡全力,就算是付出性命,我也會殺了他!」
「你知道他在何方嗎?」
「我會找到的。」她知道雲追日想勸她放棄報仇,但是她的決心任誰也無法動搖。
沉默半晌,雲追日歎了口氣,「歿生不會希望你替他報仇的。對他而言,只要你過得好,他就心滿意足了。」
牟易男沒有回答,只是盯著墓碑發呆。
雲追日說的她都知道,可是除了報仇,她什麼也不能?他做……他希望她過得好,可是她如何能忘卻他的死?她做不到!
「易男……」
雲追日又喚了一聲,可是她依舊不答。
「至少……你先別行動,等我查出慕容殘的下落再說。報仇並不是你一個人的事。」知道勸不住,雲追日只好先順著她。
「好。」等雲追日查到慕容殘的下落後,她再獨自去報仇,雲追日不是江湖中人,不該牽扯進來。
「天亮了,我們走吧。」眼見天邊已透出一線曙光,雲追日擔心她過於疲累,於是輕拍她的肩,勸她休息。
「你先回去,讓我一個人靜靜……」
雲追日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轉身離開。
當四周只剩下她一人時,牟易男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傷痛,淚水滴落黃土,仆倒在墳前哀哀泣訴……不遠處的樹上,一隻深情的眼睛直盯著她,眼中盈滿憂心和不捨,奈何他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看著她傷心。耳裡聽著她的低泣聲,時歿生只覺心如刀割。
他曾經發誓要讓她永遠幸福快樂,但是在實現諾言之前,他卻先讓她傷心了。
壓抑著衝出去安慰她的想法,時歿生不停地告訴自己,只要再忍耐幾天,只要再幾天……就像雲追日說的,當她傷心到無法再多想時,他的出現會讓她狂喜,那時候她必定會答應嫁給他,不再固執原有的想法。比起雲追日原先的提議,這個方法要好得多了。
只要再幾天……
***
夜深露重,即使已是夏天,仍帶著些許寒意。
牟易男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白衣,但是她卻絲毫不覺得冷;
夜露再冷,也不比她的心冷……從昨夜到今晚,她未曾離開過時歿生的墳前。生前,他帶著遺憾離開,如今,她要寸步不離地守著他,將從前她不能說也不敢說的話全告訴他……倚著石碑,她喃喃訴說著兩人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從初時的嘻笑怒?,再來的殷切照顧,而後相伴遨遊……她娓娓道出心情的轉折,一字一句都充滿懷念。
沉溺在回憶之中,她的臉上漾著似水柔情,暫時遺忘了眼前的傷痛,也忘了時間的消逝……看在時歿生眼裡,除了感動之外,心裡卻越發憂慮。
不過短短兩日之差,她已變得容顏憔悴,身形也清減了許多,全然不復原先的神采飛揚。
再也耐不住見她日益憔悴,時歿生施展輕功,迅捷地飛掠過樹林,往留雲軒的方向而去,至於牟易男則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渾然未覺……***
「你去勸小男進屋好嗎?再這樣下去,她的身體會撐不住的!」一進留雲軒,時歿生不管雲追日早已熄燈入睡,直接推門而入,連燭火也沒點,匆匆叫醒了雲追日。
「我早已勸過她,可是她完全聽不進去;她的固執你應該很清楚。」雲追日沒有被吵醒的怒氣,語氣平靜如常。
正因為瞭解牟易男的固執,所以時歿生才更擔心。
「你一定有辦法的。」他堅信雲追日必定勸得動牟易男;
雲追日總是能夠說服任何人。
雲追日搖搖頭,「這次情況不同。你的死訊對她打擊太大了,除了你,不論誰出面都不會有用。」
「該死的!難道就讓小男不眠不休地守在那座假墳前,任憑日曬風吹,而且滴水未進?」他擔憂的語氣多了煩躁和因為自身無能?力而?生的怒氣。
「只有一個辦法。」見時機成熟,雲追日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什麼辦法?」時歿生急急迫問。只要能讓牟易男休息,什麼事他都肯做。
雖知時歿生心中著急,雲追日仍是不疾不徐地起身點燃燭火,沒有立即回答。
「你快說呀!」時歿生捺不住性子,連聲催促。
雲追日微微一笑,反問他:「你是否願意重新考慮我最初的提議?」
時歿生一愣,沒有回答。
雲追日繼續道:「如果你見不得她這般模樣,為何不乾脆讓步?這樣做對你其實並沒有什麼損失,對她卻是意義非凡。或者,你是擔心面子受損?」
「面子這種東西一點價值也沒有。」時歿生一口否決,「身外的虛名如何能比得上小男!」
「既然如此,又是為了什麼?」
「這……我是男人,她是女人,你之前的提議……」他開始猶豫。
雲追日輕拍著時歿生的肩,笑著搖頭,「這就是虛名呀。」
聞言,時歿生豁然開朗,精神一振,他雙手搭在雲追日肩上,滿臉喜色,「你說的對,這些都是虛名!」與其看著小男飽受折磨,然後才答應下嫁,那他寧可無條件讓步,但求佳人展?。
一想通,時歿生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說了聲謝謝就要往外衝,雲追日連忙拉住他。
「你打算怎麼解釋你的死訊?」
「這……實話實說?」時歿生有些不確定地問。
雲追日不由得失笑,沒料到時歿生竟然打算如此誠實。
「不然該怎麼解釋?」時歿生這時也覺得說實話不妥,就怕牟易男一怒之下,從此不再理會他。
「你聽我說……」
***
從渺遠的過去中回神,牟易男聽到身後傳來輕緩的腳步聲。來人像是怕嚇著她似的,刻意發出腳步聲,然後停在她身後。
「追日,你不必勸我了,我要在這裡陪他。」牟易男倚著墓碑低語,沒有回頭。
「你要陪誰?」清朗的語音中滿含柔情。
熟悉的嗓音令她微微一顫,閉上眼喃喃自語:「我一定在作夢……」時歿生已經死了,永遠消失了,她所聽到的聲音只是因為思念而?生的幻覺……「小男,你為什麼不回頭?」
顫抖著身子依言回頭,她卻不敢睜開眼睛,怕會發現一切都是虛幻。
「小男,我好想你……」時歿生輕喚她的名字,悄悄地靠近她。
聽著熟悉的呼喚,她終究忍不住張開了雙眼。
當他的身影映人眼簾,水霧在眼中凝聚,模糊了一切的景物,跟著悄然滑落「別哭……」輕柔地拭去令他心痛的珠淚,時歿生輕輕歎息,「我從來不想讓你哭泣。」
「這是真的嗎?或者……會再度消失……」她不敢有希望,怕一切會在轉瞬間變成絕望,卻又忍不住期盼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我永遠都不會再離開你了。」他以堅定而溫柔的語氣許下承諾,不捨地輕撫她的頰,憐惜低語:「你瘦了……」
臉上傳來的溫熱安定了她的心,確定眼前的人是真實的活著,並非出於她的想像,牟易男不由得欣喜若狂。
她激動地擁住他,將頭埋在他的胸膛前哭泣,宣洩這幾日來的思念和傷心。
淚水濕透了他的衣服,他只能心疼又不捨地在她耳邊呢喃低語,以最無?的語言傾訴他的愛憐,祈求能止住她的眼淚。
夜風輕輕拂過,吹送著有情人的絮語……***
許久之後,牟易男終於在時歿生的安撫下止住了淚水,展露笑謔,疑問卻也隨之湧上心頭。
她將頭靠在他肩上,雙手環著他的腰,低聲問:「這幾天你到哪裡去了?為什麼有傳言說你死了,連追日也這樣以為?」
時歿生抑下心虛,照著雲追日教他的說辭開始解釋。
「那天你走了以後,我也離開了停雲山莊,結果在路上遇到我師兄正在殺人;或許是他殺得興起,也可能是其它原因,他竟然將目標轉向我。」時歿生稍稍打住,回想著雲追日是如何交代的,然後才繼續,「我僥倖逃脫,卻掉了佩劍,結果讓人誤以為死在那裡的人是我。」反正慕容殘做事向來無道理可尋,再怎樣沒道理的事,一旦套到他身上都不會顯得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