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弱水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隱隱約約的聽到哀號聲;幾次想放手偷聽,卻被時歿生制止了。
過了一會兒,她終於忍不住放手,只聽到時歿生和慕容殘在說話。
「師兄,你別想對她出手!」時歿生的聲音有些激動。
「你敢反抗我?」冷淡的聲音來自慕容殘,卻多了一絲訝異。
「我已經不是當年的我了。」時歿生的聲音也變得冷漠,「以前我只是你的劍靶,如今你雖然可以勝我,卻無法全身而退,這點你很清楚。」
「生又何歡,死又何懼。我想殺的人沒有殺不了的。」慕容殘冷笑。
「如果你死了,慕容秀的墳墓何人祭拜?你忍心讓她成為無人供奉的孤魂野鬼?」
時歿生似乎捉到了慕容殘的弱點,一時間週遭只剩下沉默。
過了一些時候,牟易男才聽到時歿生喚她。
「小男,沒事了,我們走吧。」他一手搭在她肩上,身體擋住她的視線,不讓她見到那些盜匪的慘狀。
她明白他是?她好,所以雖然好奇,仍是頭也不回地和他一起離去。
***
皎潔的月光下,天?被,地?床,山林成了他們的居室。
「我有幾個疑問想問你,可以嗎?」因為這些疑惑牽涉到時歿生的過去,牟易男想知道,卻又擔心引發他的愁思。
「你想問什麼就問吧。」對於她,他可以毫無隱瞞。
「鬼面郎君為什麼要殺我?」
時歿生淡淡一笑,「只要他高興,殺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他總不能告訴小男,慕容殘是察覺他看她的眼光不同,嫉妒他找到了心之所繫,所以才動了殺機──慕容殘向來憎惡別人的幸福。
牟易男點點頭,接受了這個答案。
「還有,就是關於你的過去……」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出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到底經歷過什麼事?」
望著天上的明月,時歿生輕輕歎了口氣。
他的過去,得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
那一年,他大概八歲吧,連著下了一個月的雨,黃河河水暴漲,衝破了堤防,淹沒田園,毀了他的家……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哪裡人,只記得他的父母為了救他而淹死,他的大哥救起他,自己卻被洶湧的河水沖走,再也沒有消息……於是,他成了孤兒,跟著一群和他有著同樣遭遇的孤兒流落四方,最後到了長安。
飢寒交迫下,他們成群結黨,四處乞討,討不到就偷,偷不到就搶,只要能活下去,他們也不在乎那些行?是對或是錯。
領頭的少年總是找理由欺負他,原因他已經忘了,卻清楚地記得少年的臉孔,因為他曾以為自己誤殺了他──直到三年前偶然在街上遇到一個賣包子的小販,熟悉的臉孔雖然充滿滄桑,輪廓卻未曾改變,赫然便是那個少年。
當初他以為自己殺了少年,害怕得跑出長安城,躲進一座山林,因而遇到了師父。
一開始,他只是單純作為慕容殘練劍的活靶,後來慕容殘的武功突飛猛進,為了更有挑戰性,他才被師父納入門下,但是仍然脫離不了當劍靶的命運,加上師父有時會突然發狂,對他拳打腳踢,日子可以說是非常的難過;但至少他有一個固定的居所,不必再流落街頭。
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年,他以為他的一生就是這樣了,直到有一天,師父又發狂了,而且闖入慕容殘的禁地,甚至差一點在昏亂中殺了慕容殘的妹妹;雖然最後她只受到驚嚇,可是慕容殘卻對師父萌生了殺意。
如果說慕容殘還會在乎什眾人,那就只有他的妹妹了──對照今日景況,即使慕容秀已經死了六年,在慕容殘的心目中,她墳前的一杯土也遠勝天下人的性命,所以慕容殘殺了師父,他並不意外,甚至感到慶幸;只是,他沒料到自己會被趕出那座山林。
再進長安城,他的人生完全改變,就此走上一條不歸路……***
當第一道晨曦從天邊透射出來,時歿生終於說完了他的故事。
雖然有些部分他輕描淡寫的帶過,但是光憑想像,牟易男也可以猜到他必定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才能成功地退出鐵蠍幫。
沉默了一會兒,她輕聲問:「你真的甘心這樣下去?」
「當然不。可是,想回頭需要機會,並不是說退隱就能退隱,除非像我師兄一樣蒙上面具,根本沒人知道他是誰。見過我的人不算少,我如何避開眾人的耳目退隱?」江湖不值得留戀,可是他尚未等到機會。
她又沉默了,因為時歿生說得有理。
「除非我能改頭換面,否則機會不大。但是……」他的眼眸染上堅決,「我一定會找到機會,一定會的!」他直視著她,說出自己的決心,「為了自己,為了……你……我一定會找到機會!」怕嚇著她,所以他輕聲將「你」字帶過。
牟易男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呃……你剛剛說什麼?」
雖然希望是自己聽錯,但是她心中又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像是……期待?!不!不可能的!她是男人,怎會期待他……不可能!
「沒什麼。」他微微一笑,抬頭欣賞日出。
見他和平常沒什麼兩樣,牟易男搖搖頭,暗笑自己胡思亂想。她跟著抬頭凝望燦爛晨曦穿透雲彩,但是心緒不免有些紊亂,臉上的神情也洩漏了她的想法。
時歿生偷偷地望了她一眼,雖然她不可能馬上開竅,更不可能輕易接受他,可是他有耐心,他可以等,等她開竅的那一天……
第七章
過了伏牛山,時歿生和牟易男繼續南下,兩人來到了南陽。
「怎麼這麼熱鬧,簡直跟京城沒兩樣。」望著擁擠的人群,牟易男頗感驚訝。雖然南陽也算是大城,不過人似乎多了點。
「你第一次到南陽?」時歿生輕撫跨下的坐騎,心裡盤算著要找客棧。
她點點頭,「這裡比我想像中熱鬧多了,不輸長安。」
「這幾日是廟會,附近城鎮的人都到了這裡,想不熱鬧也難,平日倒是安靜多了。」比起牟易男,時歿生算是識途老馬了。
「是嗎?那正好湊湊熱鬧。」她的性子向來是愛熱鬧的,遇上如此盛大的廟會,自然不願錯過。
「得先找家客棧才行。這場廟會遠近馳名,運氣若是不好,房間全被訂光,咱們就不知要在哪裡落腳了。」說著,他停在一家客棧前,「你覺得這家如何?」
「隨便,有地方住就行了。」牟易男跳下馬,把韁繩交給店門旁的馬僮,然後提了行囊就往櫃檯走。
「客倌,您要用飯還是住店?」掌櫃立刻擺出笑臉相迎。
「給我兩間房。」她回頭交代剛走進店門的時歿生,「你先幫忙點菜。」
掌櫃陪笑道:「客倌,真是對不住,小店只剩下一間上房了。」
「只剩一間房?」她眉頭微皺。
「是呀!今年的廟會人特別多,大概是鞏家小姐決定趁這時?繡球招親的緣故,這幾日著實來了不少人。」掌櫃怕牟易男改變主意,趕緊補充:「南陽城恐怕也只剩小店這一間房了。」
她沉吟半晌,不知如何是好。
「那間上房我們要了。」時歿生早聽得清楚,點完菜便走到櫃檯前,直接下了決定。
牟易男忍不住質疑:「只有一間房,這樣怎麼睡?」
「大不了就一起睡嘍。「時歿生聳聳肩,不怎麼在意地笑道,見她快變臉了,他趕緊加了一句,「我只是開玩笑的。」
她白了他一眼,沒說什麼。
「先訂下來再說,要不然到時候連一間房也沒有了。」
「也只好這樣了。」牟易男逼不得已地答應了,誰讓她想參加廟會呢!
見他們協商妥當,掌櫃連忙喚店小二帶他們去房間。
***
吃過午膳,稍做休息,時歿生和牟易男便外出閒逛,湊湊熱鬧。
大街兩旁排列著各式各樣的攤子,賣面具的、賣首飾的、賣糖果蜜餞的……每個攤子前都擠滿了人,人潮來來往往,熱鬧非凡。
他們這個攤子看看,那個攤子晃晃,加上人潮擁擠,好半天都沒走完一條大街。
「你喜歡逛廟會?」時歿生一邊?她排開人群,一邊問。
「喜歡。小的時候,我最喜歡纏著我爹,要他帶我去逛廟會。」牟易男的臉上帶著懷念的神情。
「那……」他停下腳步,指著面前的攤子,「你爹會買面人給你嗎?」
「當然了。每一次他都會買好幾枝給我,可惜放不久就壞了。」她拍起一枝猴兒模樣的面人,「這枝不錯。」端詳了一會兒,她拿出幾文錢給賣面人的老頭。
時歿生望著那枝面人,輕輕歎了口氣,「我真羨慕你。」
見到他略顯落寞的神情,她微笑著將手中的面人遞給他,「喏,這個送你。」
「送我?」他驚訝地張大眼。
「嗯。」牟易男點點頭,拉起他的手,將面人放到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