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任倩筠
「誰說我不喜歡!」
「什麼?」這是什麼意思,他眼中的情緒怎麼越來越複雜難懂呢?她又怎麼會突然覺得自己就要被一種奇妙的洪流給吞噬呢?
她清清喉嚨,反常地要求:「你……你可不可以叫你那兩個士兵回來呢?」她相信面對那兩個木頭士兵絕對會比面對著他要輕鬆許多。
此語一出,引起句黎湖一陣沮喪,「你就那麼不喜歡看到我嗎?」
「也……不是啦!」她避重就輕,左右探望兩個土兵所在位置,「其實……其實……」
「其實如何?」他雙目炯炯逼問著。
「啊!我看到了。」她真高興自己終於見到兩個士兵。「我自己過去讓他們監視。」說完拔腿便跑,這些日子以來,她從沒覺得像現在這麼喜歡看到那兩人。
「湘綺……」
句黎湖無奈地看著遠去的身影,她不懂嗎?那該如何表達呢?漢家女子的思緒真是難以捉摸啊!草原上的男女對愛情總是坦承而率真,像拂過大漠的風一樣自然,而漢家女子就好像蒙了層紗,遠看是這樣,近觀卻又其實不然,像雲似地教人捉摸不定。
不過他還算幸運,湘綺至少是個直腸子的女孩,山坡上的那個可就不同。冷得像冰,有時卻又弱得像水,對人總有重重防備似的,卻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脆弱的一面;這無法讓人一眼看透的女子,心高氣傲的堤曼要如何掌握她呢?想來,未來的日子會比現在來得精采!
第四章
代郡塞下,下起了今年的第一道瑞雪,輕飄飄的如棉絮般。江南仍是蕭索的秋天,胡地則在八月就已進入飛雪季節。
氈帳內,一隊身段窈窕的胡女正踏歌而舞,為單于及其他將士們飲酒肋興。居中的一位胡姬,有張媚而不俗的臉蛋,水汪汪的大眼不時藉著一回頭、一轉身瞟向堤曼單于;隨著音樂陡地高揚,她快速地旋轉起來,長辮飄在半空中,似狂風捲地般的就要往上飛起,兩旁的將士鼓掌齊聲叫好,群情激昂。
能將這胡旋舞跳得如此美妙動人、柔中帶勁的,蘭玥當是眾胡姬中的第一人。她不僅容貌出眾、五官明亮,射箭、騎馬也不遑多讓;跳起舞來更有另一種迷人的風采,無怪乎對女人一向不太感興趣的堤曼,對她卻是另眼相看、寵愛有加。就連只准男人出席的競獵場所,堤曼也特,別允許她隨侍在旁。
蘭玥出身蘭氏,其父兄分別擔任左、右當戶。在匈奴族有四姓貴族,分別為呼衍氏、須卜氏、蘭氏、丘林氏,這四姓為單于的固定婚配對象,其中以呼衍為最貴,世為輔相,擔任左日逐王及右日逐王,須卜次之,蘭玥氏再次之。因此除了蘭玥的出身不可小覷外,堤曼封王后對她的種種特別禮遇,更提高了她在匈奴族中的地位。
雖然堤曼尚未正式冊封她為閼氏,意即匈奴王后,但看在他人的眼裡,均認為此乃早晚之事,所以待她更為恭敬。
一曲舞畢,四下稱讚,唯獨堤曼始終不以正眼瞧她,自顧自地著悶酒。蘭玥揮手示意讓其他胡女退下,自己則緩緩走近堤曼身邊。
「怎麼啦?」蘭玥提壺為他再斟一杯酒,「打了勝仗反而不開心嗎?」
堤曼不語,舉杯一欽而盡。
蘭玥再斟一杯,小心地猜測著他的心事。「還是因為這劍傷讓你無法繼續趕路,所以你覺得生氣呢?」
堤曼還是不答,再度飲盡杯中物。
蘭玥陪笑著,旁敲側擊地問道:「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麼受的傷呢?是因為打仗嗎?還是……」
經她一問,堤曼下意識地撫著傷口,心底湧起一陣苦澀,腦中揮之不去的淨是張顛倒眾生的絕麗容顏。為了忘記她,他日夜趕路,希望早日返回王庭,重拾以往的生活。沒想到半路傷勢惡化,加上疲累躁進,他竟於半途昏迷不醒,跟隨其旁的右骨都侯驚駭之餘,不得不下令全體在代郡塞下紮營,等待堤曼傷口痊癒,再行趕路。
在王庭等待的蘭玥得到消息,連夜快馬趕至代郡陪伴他,誰知他醒轉後,竟是未曾正眼瞧過她,多半時候總是一人喝著悶酒,默默不語,任憑蘭玥使出渾身解數,也無法搏得堤曼歡心,這使得蘭玥懊惱極了。她四下詢問,兵士們多是搖頭連稱不知,她亟欲知道在攻打漢朝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什麼事,本來只要左賢王在,她根本無須多費心思,偏偏他留在甘泉等著迎接漢朝公主。
初聞堤曼將娶公主一事,她驚愕得六神無主,生恐公主搶走堤曼對她的專愛;後來等她抵達代郡,聽得兵土說起堤曼對漢公主畫像如何地不屑一顧,如何棄之於地的情景,一顆懸宕的心這才安了下來。兵士們或許為了討她歡心而誇大其詞,然而由堤曼本人不留在甘泉等待而逕自追回漠北的情況看來,對這漢公主的到來,她大可放心了。
胡人與漢人審美觀點不同,公主在漢人眼裡或許貌美如花,但看在風俗民情與漢人迥異的胡人眼裡,公主的美貌可能就顯得平凡無奇。蘭玥越想越放心,有時甚至為漢朝公主將來必定遭受的冷落而感同情起來。
望著堤曼俊美的側臉,挺拔的身材,以及渾然天成的王者之氣,在在都使得她為之傾倒迷醉,她用柔軟的語調,纖手在他胸前繞著:「單于,今晚……讓我陪你好嗎?」
堤曼模模糊糊地應了聲,似答非答。
蘭玥雙頰緋紅,她多麼渴望成為堤曼的女人啊!為了引起堤曼的注童,她費盡心思,騎馬、射箭除了是胡女中的佼佼者外,更是遠勝其他男兒。而她不是天生能手,為了突出,她日夜苦練,射穿了幾萬支箭靶,馴服了上百匹野馬,幾次還差點送了命,這才使得堤曼對她刮目相看。
為了強悍中不失柔情,她也勤練舞蹈,一支急轉如風的胡旋舞硬是技壓群姬,再次搏得了堤曼讚賞的眼光。然而欣賞歸欣賞,堤曼卻是一次也沒有碰過她,值得慶幸的是,除了她,還沒有任何胡姬能靠近堤曼身畔,因此她雖偶有遺憾,比起旁人卻又勝出許多。
但此次漢朝下嫁公主,堤曼再怎麼不喜歡,也得為了顧全雙方和氣,與公主做起正式的夫妻,這麼一來,豈不是枉費她多年的心血嗎?打小她便盼望能成為堤曼的第一個女人,所有的準備都是為了他,如今雖迫於情勢,讓公主先封了閼氏,但無論如何,她也要想盡辦法在公主抵達前,讓堤曼先寵幸於她。
夜漸深沉,盡興的將士們分別起身告退,帳中僅剩意識模糊的堤曼與蘭玥二人。
望著堤曼微醺的輪廓,蘭玥心跳怦然,大膽地俯身向前,渴求地吻上他性感的唇邊,堤曼咕噥一聲,反射性地回應,並伸手攬住她,蘭玥情緒亢奮,動作更加大膽起來。
就在兩人體溫陡升之際,帳外士兵突來報:
「啟稟單于,左賢王求見。」
蘭玥一把熱情突遭阻擋,心生不悅地代他回了句「單于巳醉,請左賢王明日再來。」
土兵正欲回報,在帳外聽得清楚的句黎湖已搶先回答:「單于,你此時若不見我,恐怕你明早定會怪責我。」
這幾句話竄進堤曼耳中,他意興闌珊地應著:
「是嗎?可惜我對你賣的關子沒興趣……」他撐著疼痛欲裂的頭,勉強自椅上端坐起來。
「我保證你有興趣,句黎湖從不虛言。」
「好吧!既然你有自信,那就進來吧!」
蘭玥不得己,只好整整衣裳,一臉陰霾地僵坐在堤曼身側。
句黎湖大步邁了進來,身後隱約跟著兩個人,不過讓他高大挺拔的身材給擋住了,蘭玥側頭觀看,只依稀辨出是兩各女子。
句黎湖往旁一站,現出兩名女子,他神秘又詼諧地道:「就是這兩名刺客。」
一聽刺客,堤曼更是興味全無,頭也不抬,直接下令:「拖出去砍了。」
「堤曼,你不抬頭看看刺客到底是誰嗎?」
堤曼被激得有些煩躁起來,不耐地道:「我怎麼覺得你越來越囉嗦了,簡直就像……」
話猶在嘴邊,他卻陡地打住,不敢置信地盯著眼前的女子。
「公……主……」好不容易自他喉間擠出這句話,旋即一躍而起,奔至劉靚面前,忘情地摟住她雙臂,語氣激動:「是你……居然是你……」高興地把句黎湖說她是刺客的言語登時拋到九霄雲外。
劉靚盡量面無表情,神色冰冷,然而內心卻是波濤洶湧。
「你……你好嗎?我……」堤曼想執起她的雙手,意外發現她被反綁著,一雙疑惑的眼射向句黎湖。
句黎湖只好再次重申:「我說過了,她是刺客,前來刺殺你的。」
「刺客……」心一縮,混沌的腦子逐漸澄清起來,斂起眼中熱情,轉而威嚴地質問道:「漢朝派你來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