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任倩筠
原等著他們入睡好下手把那女子弄走,沒想到他們卻吵起嘴來,堤曼越看越覺得有趣,及至景帝負氣遠走,那狐媚女子口中吐出的一段話恰與他的心思不謀而合,當下笑了出聲。
這一笑,卻暴露自己的行蹤。
栗姬警覺地喊道:
「誰?什麼人如此大膽.竟敢偷進寢宮來。」栗姬還以為多半是宮裡的奴僕們,想著滿腔怒火無處發洩,正好藉以出氣。
堤曼在粱上一聽,剛想縱身躍下粱柱,卻聽得一道極為清雅的聲音自另一端傳出:「栗夫人,您好啊!」
栗姬沒想到居然會是這樣的一個情形,當下傻了眼,正想提嗓喊人,一柄長劍就亮晃晃地湊到她喉前,她一生金枝玉葉,幾曾見過這樣的景象,驚駭之餘,動也不敢動一下,喉間因過度緊張而不斷發出咯咯聲。
堤曼不動聲色地注視著那名突然闖入的女子,只見一襲素白紗衣包裹著玲瓏有致的身子,臉龐大部分被薄紗遮去,只留下一雙晶瑩透亮的雙眼。
長到二十歲,前任單于身邊的美女及親眼所見美女無數,還沒有一人能擁有如此攝人心魄、夢幻璀璨的雙眸。更絕的是,光看著那雙眼,竟教他的心急跳怦怦,一股前所未有的悸動投來由的直衝心門。但是堅強的理智提醒著他,現下不宜去打擾兩個女人的戰爭,況且他也頗感好奇,這個女人所為何來?
她用劍尖將栗姬的臉抬高半寸,仔細端詳著她,「你倒是生了一張狐媚的臉,難怪那隻老狗對你如此著迷……」
聽得她這麼說,栗姬心下惶惶,該不是哪個嫉妒她受寵的妃嬪派來的吧?
她的眼光在栗姬身上逡巡著,看得栗姬額冒冷汗;透過面紗,明顯感覺到她笑了,這一笑,栗姬更感大禍臨頭。
果然,她慢條斯理地道:「你這麼想當皇后,恨不能立即掃除一切障礙,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狗逼急了也會跳牆,你瞧,這不是把皇帝給氣走了嗎?比起王美人,你可真是蠢蛋一個。」
聽她將自己如此與情敵比較,並且這麼露骨的批評,栗姬雖怕也難掩生氣之色,忍不住問了句:
「你到底是什麼人?」
蒙面女子沒有回答,繼續她的話:「漢朝立國以來,幾位皇后都是姿色非凡,以你這般國色,坐上後座,實也替漢朝增色不少。只不過,美女皇后這麼多個,將來肯定會有人勝過你,待你老了,入土為安,就再無人記得你了,一代妖姬,豈不可惜?我有個方法,倒能讓你名留千古,永不教後人遺忘。」
她將目光集中在栗姬妍艷的臉上,刀尖在離她臉上半寸處來回比劃著,「我這刀子在你臉上輕輕劃幾道,只需這麼幾道,你想想,刀疤皇后,可謂曠古絕今啊!呵呵呵……」
伴隨而來的冷笑讓栗姬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前面聽著名留千古還有些神往,後面卻聽出她的意思,是想在她險上劃幾刀,當場嚇得臉上乍青乍白,駭然不已。
「你……你……」栗姬掙扎著瑟縮至角落邊,直至背抵著牆,再無退路。
「你說是這樣劃好呢,還是這樣劃好?」
她前後左右衡量著,一不小心便在栗姬臉上劃出傷口,血珠立時滲了出來。她視若無睹,仍在冷冷向著栗姬:「告訴我,你喜歡怎樣的劃法?」
栗姬此時早已面白如紙,眼看就要昏死過去。
樑上的堤曼再也按捺不住,狂笑道:「姑娘,你就給她個痛快吧!」
他覺得今晚真是有趣極了!塞外婦女豪放,感情也豁達開通,自己的父親雖也妻妾成群,但因為匈奴王室裡,沒有正嫡之分,每個妻子都擁有同等地位,因此沒有后妃問題。他實難想像為了一個皇后寶座,干嬌百媚的栗姬會公然與皇帝撕破臉,他更想不到,看來溫柔似水的神秘女子,竟會動下毀容的殺機。
栗姬的狐媚風情曾讓他為之驚艷,不過那份悸動隨著神秘女子的到來消失無蹤;她陰柔狠辣,舉手投足卻款款動人;隻身赴險,泰然自若、從容優雅的氣度令他著迷,一揭她神秘面紗的衝動更是讓他激昂不已。他捺不住久侯,終於出聲催促。
陽寧公主劉靚心上一驚,循聲望去,只見一裝束奇特,辮發濃眉,輪廓粗獷的高大男子,含笑朝她走來。
正疑惑的當兒,栗姬抓住這千鈞一髮的機會,抄起右側小桌上的宮燈,奮力丟向她。
這一丟,不偏不倚擊中劉靚握劍的那隻手、更在手腕處燙出一個傷口來,她痛呼一聲,長劍啷鐺落地,身形隨之不穩,往後跌倒在地。
栗姬見機不可失,一面尖聲狂呼,一面伺機奪門而出,「來人啊!有刺客!快來人啊!有刺客!」
這一喊,驚動宮內侍衛,很快地便有許多雜沓的腳步往寢室接近。
劉靚心慌意亂,這麼多年來她從沒失手過,一時間沒了主意,竟忘了此時應該要起身奔逃。混亂中,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適時地箍住她腰間,往上一提,舉重若輕地往另一方向奔去,匆忙間,那男子還記得要拾起她的劍,免留下證據。
第二章
輾轉出了宮殿,冷風撲面,劉靚這才自慌亂中回過神,意識到自己正緊密地挨在陌生男子身上,雙手還不自覺地環著他的腰,一時間羞不可當。
「放開我!」她低聲嬌叱,掙開他往永巷而去。
堤曼身邊的溫暖驟失,見她如輕燕般往小巷飛竄,竟也忍不住追隨她純白的身影,在宮巷中穿梭起來。
雖然與句黎湖約定的時間已近,但他顧不得這許多,如果就這樣任神秘女子消失在宮巷中,他肯定會懊悔一輩子。
感到一股強烈的壓迫感追逐著她,劉靚不禁蹙眉微思,他究竟為何而來?
然而她無暇細想,未央宮燈火通明,其他宮殿也都點上了燈火,現在侍衛們正緊鑼密鼓搜查刺客,很快地便會搜到這裡,她得加快腳步去到永巷,湘綺在那兒等著她。
永巷是宮裡的特種監獄,只准宮女進出。那兒關著犯法的宮女以及失寵被廢的妃嬪,當年她的母親便被幽禁在那兒,鬱悶自殺而亡。凡被貶入永巷的女子,大多不得善終,再不就是精神潰散、成了瘋婆子。相對於其他宮殿的繁華,永巷有如人間煉獄。正因普通人不得進出,因此她和守在栗姬寢宮外的湘綺約好,事成之後便在永巷碰面。因為她們設想到以栗姬目前敏感嬌貴的身份,一旦得手必將引起騷動,到時各殿要道封鎖,勢必無法順利撤回飛雨館。永巷由於是禁地,要進入搜索得皇帝本人同意,待侍衛請得擅索令牌,她們早已沿著宮巷回到飛雨館。
一入永巷,頓如自天堂墮入地獄般,一片清冷肅涼,如鬼魅的哀淒之聲自四面八方隱隱湧來,忽遠忽近,如笑似哭。
縱使馳騁沙場,見過各種淒慘景象的堤曼,也禁不住為這詭異的氣氛所震,但他定了定神,很快恢復過來,他是天之驕子,縱是蛇神鬼怪也得懼他三分。
劉靚在母親當年被幽禁之室前歇下腳步,這裡頭現在關著一個不知何事被廢的夫人,癡傻地趴在窗前,無神渙散的雙眼無目的地望著前方,一頭亂髮蓬鬆,臉上污垢橫陳。
見劉靚到來,她雙眼一亮,急忙整裝理容,恭謹地拜倒,一絲不苟地念著:「臣妾給陛下請安。」
劉靚看著她,心中百味雜陳。
見劉靚不答話,那位夫人又繼續道:「陛下看來甚為煩憂,且讓臣妾為陛下舞一曲,以暢心懷。」
語畢,在幽暗窄小的禁室裡輕舞起來,她長袖高揚過頭,纖細的腰肢向右扭擺,長裙往左輕揚,身段窈窕,婀娜多姿,口中哼著歌曲,完全自我陶醉在討帝王歡心的情境裡。
劉靚見此,感觸良深,不由得落下淚來。母親當年也是以歌舞承歡,盡得景帝專寵,豈料到最後竟在此幽室抑鬱而終!帝王之心瞬息萬變,繁華如過眼雲煙……
這位夫人如今的情形,像極她的母親。當時她的武功還沒這麼好,全靠湘綺冒死帶她偷偷來探望母親。開始,母親還會安慰她,頗有信心地認定景帝不久便會念及夫妻情分,讓母親回宮;可是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未央宮始終沒有赦令傳來,母親因失望而日漸消沉,形容枯槁,到最後竟連她也不認得。後來,便如同這位夫人一般,見了人都當是陛下,恭恭敬敬,謹慎地扮演著承歡的角色,陶醉在往日的榮寵裡。
淚水沿著兩頰汨汨地流下,往事歷歷,如夢似幻,她彷彿看到當年的自己,痛哭著跪倒於母親面前,求母親振作起來……依稀中,她也見到母親終於醒悟轉而死心的眼神,慢慢走向禁室的最深處,悲切卻不無留戀地道:「靚兒,你好好照顧自己……娘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