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羅剎公主

第8頁 文 / 任倩筠

    她扮乖地縮在床邊,兩手輕絞,不動聲色地默默觀察。

    他們扶他坐下,榮太嬤嬤飛快地解開他牛邊將袍,除去縛肩的白布條,露出胸口靠肩膀處腫脹、瘀青、化膿潰爛的一個血窟窿。

    看起來是箭傷,舊傷復發,似乎很嚴重。

    看他痛苦的神情,她在心中暗喜,這是報應!

    「嬡兒,你過來!」他陰森森地命令。

    她一驚,以為帶笑的唇角被發現,正遲疑著,榮太嬤嬤向前扯起她的手臂,粗魯地把她扯到多爾博面前。

    多爾博抬起她的手,讓她觸摸自己化膿的傷口。

    朱慈媛一陣嘔心,不忍目睹。

    「認得這傷嗎?」

    「啊?」

    多爾博箝住她的雙頰,將她拉向前,逼她注視胸前的傷。

    「這傷……」他喘著痛苦的氣,眼神不失銳利地看著她,「你給的,所以你必須伺候我一輩子。」

    哪有?什麼時候?她一臉無辜。

    多雨博施力,她瞇起眼,怛覺雙頰就要碎裂。

    他惡狠狠地喚醒她的記憶,「記得嗎?一年前,在雲石庵後山,你曾放箭傷過一名男子。」

    呀!她杏眼圓瞠,想起來了,難怪她總覺得那雙眼面熟,原來是他!

    「一年前,我在京城臥底,碰上你這凶神惡煞……唔……」

    他急遽喘氣,夾著幾聲咳嗽,目光不放過地斜視她,彷彿恨不得一口將她吞了。

    榮太嬤嬤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迅速拿出一個厚重的木盒打開,裡頭的瓶瓶罐罐發出刺鼻的味道,她熟練地把一瓶又一瓶的藥倒進碗裡攪拌著。

    「貝勒爺,您先別說話,先到床上躺著,藥很快就好丁。」

    「你……」他的眼神在渙散,握住朱慈嬡雙頰的手,很明顯的失去力道,臉色忽青忽白,看來似乎很痛苦。

    當然啦!她向來與毒為伍,箭頭上少不了要抹毒,中她的箭,還能存活下來,算是奇跡,不過,多爾博求生意志之堅強可見一斑。就像現在,明明已經快失去意識了,微弱的目光,還是很嚇人。

    她可慘了,落在他手裡,瞧他的眼光,像要將她生吞活剝似的。

    多爾博垂落的手,滑落在她肩頭,力道還是足以讓她緊蹙眉頭。

    他咬牙自齒縫間擠出話來:「這傷……折磨我一年多+每當它發作,我就想起你。你這個表裡不一的羅剎,我要你付出代價,要你服侍我一輩子……」尾聲低迷,他已呈現半昏迷狀態。

    「快,扶上床去!」

    榮太嬤嬤叫著,兩名士兵一左一右架起多爾博,將他放在床上。

    榮太嬤嬤捧著藥,小心翼翼地塗抹上去。

    多爾博不耐地揮開。「讓媛兒來。」

    榮太嬤嬤轉身喝斥還在桌邊惶惑不安的朱慈嬡,「還不快過來!」

    她向前,接過藥碗,笨拙地把藥一層一層地抹上去。藥似乎有鎮痛的效果,因為他扭曲的表情逐漸平緩,一雙眼半睜著,射出複雜的光芒。

    他面無血色的臉,顯得十分脆弱,朱慈媛不禁為她加諸於他身上的痛苦感到一絲愧疚。

    「很痛嗎?」她不忍心地悄聲問。

    他冷笑,那讓人光火的、高深莫測的神情再度出現於他蒼白的臉上。

    「你記住,我現在所承受的痛苦,要你加倍償還!」

    她一顫,抹藥的木匙抖落在碗內,冷汗自背脊滑下。難怪說她不是俘虜,原來是想親手折磨她,想著即將到來的悲慘命運,她眼前不禁一片黑暗。

    她咬牙,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逃走。

    夜裡,她來回不安地在屋內踱步,了會兒看著屋外不明的星月,一會兒又湊到床前,盯著多爾博熟睡的臉孔苦思。

    明亮的雙眼繞著屋裡的陳設骨碌碌地打轉,多爾博的弓箭掛在牆上,一看就讓人氣餒,那麼龐大的弓箭,別說拉弓,捧都捧不起來。

    再看到置於桌上的那把劍,又回頭瞧瞧他蒼白可憐的臉色,要親手殺他,她心中竟隱隱不忍,怎麼說,他總救過自己。

    目光停留在微弱的燭火上,腦中靈光一閃。對了,就是火!趁失火或許可以逃出去。這樣想著的她,一邊觀察著多爾博,一邊以身體接近桌沿,擋住燭火,手繞到背後輕輕一撥,燭台倒下;為了怕它燒不起來,她把榮太嬤嬤擺在桌上給她替換的旗裝拉到火苗下,一會兒,焦味四溢,眼看差不多了,她扯嗓大喊:

    「失火了,失火了,快來救火!」

    果不其然,守衛的士兵眼裡只有他們至高無上的貝勒爺,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閃身奪門而出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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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命地朝黑暗的山林奔逃,直到認為自己應該安全了,朱慈媛才敢回頭張望。

    氣喘吁吁,拍撫著胸口,想到自己得意的傑作,她忍不住滿腔的笑意,掩著嘴,咯咯嬌笑起來。

    笑夠了,她才勉強直起身,雙手叉腰,朝來時的方向咒罵:「燒死你活該!」她把玩著榮太嬤嬤幫她梳理的小辮子,「誰讓你用鞭子抽我!」

    隨即想起,那一點小火好像起不了什麼作用,應該乾脆把火苗丟到他身上才對,不過,那樣又好像有點殘忍。唉!懊惱地低咒,她幹嘛覺得自己殘忍,這種事她又不是沒做過,以前還會因為這樣而覺得很快樂呢!

    可是,這一次,怎麼不是快樂,而是一種莫名的失落感?

    再看一眼來處,心頭隱約不安,他的輪廓強悍地霸住自己腦海,怎麼也揮不

    曾經,他是那麼蠻橫地闖入自己的生命,在內心深處掀起巨大波瀾,然後驟然離去,像雪融一樣消失無蹤,留下一團不知所措、愛憎難分的情緒。

    曾經,她在無數個夜晚輾轉難眠,感覺自己生命裡出現了一樣東西,那東西引起她前所未有的興趣,才興致勃勃地想要探索時,那東西卻不見了。

    不見了!那個人毫無道理的來,又毫無道理的消失。她忘不了那輕鄙的眼神,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只是心底,總渴望再見上一面。

    如今見上了、看清了,竟是敵人——夾著報復而來的敵人!她不得不殘忍。

    她咬著唇,堅定自己的意志,他必須死!他死了,心中那一點因他而生的曖昧情悚也就死了。

    意興闌珊地扭頭舉步、抬眼四顧,不禁訝然失色:這陰森的場景,真像夢境裡所見的;斷續傳來的聲音,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發出的,似哭似笑,使人背脊發你,連呼嘯的冷風,都像嘲弄似的繞著她打轉。

    不能退縮,她要像個平民百姓一樣地活下去!

    四下張望,往哪兒走呢?

    想想又是一陣悵惘,以前騎馬坐轎,總有個明確的方向,她哪曉得有一天自己會置身荒野,茫然不知該往何處?

    呼!呼!呼!

    咦?這聲響怎麼有點像她的青蛇鞭在空中揮舞的聲音?背後一陣發麻,強烈的存在感襲來,這感覺有點像是……

    啪!

    她渾身血液凝結,不敢置信地看著鞭子抽到她剛轉過來的腳尖前,捲起幾塊污泥,噴到她的衣服上。因為過度震驚,她只能雙目圓睜,像尊雕像地看著他。

    多爾博從容收鞭,月光下,他劍眉陰森地揚起,五官緊繃,銳如鷹隼的眼,泛著殺人的冷光。

    實在教人難以相信,他居然還能騎馬追到這裡,他的身體到底是什麼做成的?她開始後悔當初沒有乾脆把燭台丟到他身上。

    咱!又一記鞭子揮來,準確地捲住她的腳踝,將她絆倒拖到了他的馬蹄前。活似老鷹捉小雞。他提著她的背,將她丟在馬鞍上,馱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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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再打了!會死人的。我以後不敢了……」

    朱慈媛抱頭在屋子裡四處鼠竄,鞭子沒方向的抽來,力勁之大,竟使得桌腳應聲碎裂。她額冒冷汗,一方面慶幸著躲過那一鞭,一方面又在心底不斷詛咒:這力道,哪像一個受傷的人所發出的?「我要讓你刻骨銘心。」多爾博狂怒地嘶吼,炮火集中向朱慈媛躲著的桌子。

    她縮成一團,身上好幾處被鞭著,火燒般的痛,把她的眼淚大把大把地擠出來。

    鞭子的刺響聲在桌子周圍不斷響起,她不知這不夠堅固的東西還能保護她多久?她絕望地想著:再中個幾鞭就要真的去見父皇了。

    忽然,鞭響止住,過了很久,都沒有再揮過來,也沒有腳步離去的聲音。她好奇地自桌邊探出小腦袋,從地板開始慢慢地往上看,看到多爾博著黑靴的腳,再往上,看到倚著牆壁手撫胸口、咬著牙表情痛苦的他。

    默默觀察了一會兒,發覺他好像真的很難過,眉毛糾結、臉色蒼白,一陣不忍,她小小聲地問:「你還好吧?」

    他抬眼,眼中閃過一抹怒火,鞭子倏地抽來,她機伶地縮頭躲過。

    呼,好險!千鈞一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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