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冉雲
「阿玖這孩子……哎!」是心疼他的個性。常菜一邊歎氣,一邊往常家寶身旁坐下,拿起銀箸夾了一口菜,邊吃邊叨念著。
「這麼有天分的一個人,想放他走,讓他出去見識、見識,他居然……嗯?!」突地,一雙細長的眼霍然睜大。「這、這……」
「是薯泥。」常家寶說出她爹之所以驚詫的原因。
「天啊……這傢伙居然把薯泥嵌在蝦肉裡,整只蝦炸過之後連殼一起吃,這滋味真是……」他重重地吐了口氣。「好、吃、極、了!」
常家寶笑了笑,她明白那種嘗到美味的好心情。她順手替自己和她爹各倒了一杯茶。
「要是阿玖能做我的女婿,那不知道該有多好。」常菜仍沉浸在美食之中,滿臉散發著陶醉的光芒。
但,正聞著茶香的人卻頓了下,靈動的大眼從杯緣處抬起來,睨著她爹。
「阿爹你昏頭啦?全天下的男人都有可能做您的女婿,就惟獨玖哥哥不行。」』
「我知道、我知道,發發牢騷嘛。」呵呵,他當然知道不行。
他啜口茶,再道:「我說丫頭啊……」
「要是看到喜歡的男人可要把握住啊。」常家寶像臣順口溜似的接下她爹的話,打從她滿十八歲那天開始,匱她爹就把這句話掛在嘴邊當作三餐講。
「有麼?」常菜一臉興奮。
「沒有。」常家寶語氣平平,對她爹失望的表情視匪若無睹,任性地輕佻了下細眉,便自顧自低頭喝茶,臣留常萊一人在旁長吁短歎。
不知怎地,突然安靜片刻後,鼻子隱隱約約聞到—股檀香味。不妙,這該不會是……
常家寶抬起頭,果然不出她所料。
「阿爹,怎麼,又想跟娘告狀啊一」每次都這樣!
常菜手持三炷香,站在愛妻牌位前,常家寶這才發現,她娘的牌位又換了新地方。常萊哽咽道:「阿桃,你女兒今年都十八了,別說八字還沒一撇,就連個男人的鬼影子也沒看到,想當年咱們一見鍾情,相親相愛之後才拜堂成親,我就是希望她也能像咱們一樣,和真心喜歡的男人快快樂樂過一輩子,所以從來不逼她,可是你女兒沒那個心哪。你說說,再這樣下去還得了?要不,我找媒人幫忙,你看怎樣?啊嗚。」常萊說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很戲劇化。
「阿爹不希望我待在歡喜堂嗎?」常家寶脫口問道。
「嗯?」常萊猛然轉頭,沒聽清楚她的話。不可思議的是,本該涕泗縱橫的臉龐,只剩跟角還閃著淚光。
「我說——」任性的口吻裡有一抹難掩的失望。「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待在歡喜堂?」
淚光消失得無影無蹤,獨留為人父的慈愛蘊含在細長的眼中。
「我希望我和阿桃的寶貝女兒得到幸福,這是我惟一的希望。」
「傻阿爹。」她笑嗤。
我的幸福在這裡啊。
***
歡喜堂座落在城裡最主要的大街上,是一幢二層樓的建築。樸實的外觀就和它的菜餚一樣,歡喜堂是以家常菜聞名地方。
即便和掛著「天下第一食軒」招牌的芙蓉軒對街而立,它的生意一點也不受影響,照樣日日高朋滿座。
大街上,兩名身形相若、年紀相仿的男子站在路中央,就杵在歡喜堂和芙蓉軒之間。
「賢弟難得來城裡一趟,這頓飯說好就由我做東。」這男子說話的聲音溫溫柔柔的,極好聽;但有心人若仔細咀嚼,會發現那溫柔的聲音裡頭有抹無法理解的蒼涼。
「咱們兄弟一場,何必這麼客套?叫什麼鹹弟、甜弟,不都叫我豹子麼?我這人不挑的,吃什麼都行,有魚有肉當然好,就算只有白飯粗菜我也照樣吃它個三大碗。」這名叫「豹子」的男子,聲音就豪爽多了。朗朗的聲音,給人一種不受拘束的感覺。豹子是他的外號,真名叫屠烈。
溫柔男子輕勾嘴角,一雙風眼微瞇,流霹出難得一見的真性情。
「說得好。走吧。」語畢,往芙蓉軒走去。
「唉,雲九煥,我以為你打算去這家。」他指了指歡喜堂,那種樸實的店面正好對他的味,他以為好友會和他有相同的想法。
雲九煥輕瞥了眼歡喜堂的門面,搖首道:「我怎能請你去那種地方,這家芙蓉軒可是天下第一食軒、百年名店,一般人是進不去的。既然由我做東,理當請你來這種地方。」
什麼叫「那種地方」、「這種地方」?不都是始人吃飯的地方麼?本想反駁,但屠烈瀟灑慣了,懶得為這種事多費唇舌。
「客隨主便,都依你。」他爽快應和。
兩人一同走向芙蓉軒。
芙蓉軒不僅外觀富麗堂皇,連內部的陳設裝潢亦是,來到這兒,彷彿身在皇宮大內似的,對許多人來說,能進一趟芙蓉軒,等於走了一趟御膳房。
方才雲九煥說一般人進不來芙蓉軒,倒不是說它有什麼特殊限制,而是其價位之高,一般人是吃不起的,所以來此的客人多半是巨賈達官貴人。
屠、雲二人選了二樓臨街靠窗的位子,坐定之後,夥計送上茶水、點完菜,雲九煥心細的整整衣衫,邊開了話匣。
「豹子,你多久沒回屠家寨了?」
「三年。」屠烈手撫著滿腮未刮的短胡,厚度適中的唇漾著一抹不羈韻笑,簡單又利落的回應雲九煥的問題。
短短的一句話,道出他豪放不羈的男兒個性。
「你娘不氣麼?」溫文的態度如常,悠然的談吐之聞,雲九煥垂眸啜了口茶。
「她氣死了,到處放話要宰掉我這個兒子!」
薄唇輕揚,雲九煥想像著屠夫人的行徑,她是出了名的辣椒脾氣。
「既然來找我,不如趁這個機會回去一趟,屠夫人很掛念你。」從這兒到屠家寨,約莫三五天的路程,不算遠。
「我娘派人來找過你。」
他點頭。「她限我在一個月之內把你交出來。」
劍眉微挑,俊朗的唇畔扯出一抹譏笑。「我什麼時候落在你手上了?」
雲九煥也笑了,他這拜把兄弟難道還不瞭解他娘的脾氣嗎?只要屠夫人認定的事,就是事實。
「夫人為了要你回去,各種方法都試過了,最後只好從我這兒下手。不過是回去一趟,有那麼困難麼?」
「是不困難。只不過,我娘不是掛念我這個不孝子,她是念念不忘和劉家的恩怨。」
「劉家?」記得屠烈跟他提過這事。「莫怪你娘急著要你回去。」
這話語焉不詳,屠烈略收下顎,朗目盯著雲九煥,等著他說下去。
「聽說,劉家老爺又陞官了。而且,今年劉府辦的春日宴比往年都來得盛大,光是帖子就發了將近一千張。」
屠烈哼笑了聲,也說了句。「莫怪。」看到劉家人春風得意的樣子,他娘絕對是恨得牙癢癢。
屠、劉兩家的恩怨,說來真是件又臭又長的往事。兩家沒什麼血海深仇,前三代比鄰而居,卻為了一場義氣之約而結下樑子。
話說——
二十年前,屠老爺和劉老爺都還只是年輕小伙子,屠烈也才不過三歲大。年輕氣盛的兩人一心一意想要成就一番大事業。
劉老爺認為,要做就做大。放眼天下,除皇帝老於最大外,就屬黑白兩道的老大。然,人生短短數十寒暑,光是稱霸一道恐怕就得花上大半輩子,等到成為黑白兩道霸主的那一天,一隻腳差不多也進了棺材等著另一隻腳踏進來,所以,哥倆好決定,各自選擇一條路發展,待功成名就之日,兩造利益結合,屠、劉兩家勢必從此名揚天下。
這時,問題來了。誰走白道,誰往黑道?
猜拳決定。
這也就是屠家寨的由來,梁子也就從那時結下。
屠老爺為人四海,一言九鼎。自約定後,他帶領著一幫兄弟認真打拼,幾年下來,屠家寨的黑麒麟旗掃遍大江南北,雖說屠老爺子專做黑買賣,但盜亦有盜,屠家寨從不欺壓善良百姓。反之,舉凡貪官污吏、強盜暴匪,無不受其「照顧」。也因此,才能為今日統領五嶽黑幫的屠家寨打下好根基。
劉老爺就沒屠老爺這麼苦幹實幹且順利了。
當年赴京趕考,往仕途發展的劉老爺,不幸名落孫山。基於生命有限、時間寶貴,他當機立斷,放棄赴考之路,轉而從商。但身無一技之長的他,只能從小吃攤做起,做了三天,又發覺不對勁,再度放棄。
劉老爺左思右想,決定走捷徑捐官,也就是花錢買官位。他想,先從小官做起,若能有一番作為,也許從此平步青雲也說不定。於是,他向當時已小有成績的屠老爺借了筆錢,向朝廷捐了個官兒。
下一步,劉老爺開始計劃,著要如何才能夠平步青雲?他想到最快的方式——剿匪,因為眼前就有現成的「匪」。
屠、劉兩家就這麼槓上了。兩方對峙過程又臭又長,以下省略。總之,很神奇的是,兩家針鋒相對,不見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