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齊萱
「累不?」夏侯猛坐在床旁的矮凳上,摩挲著斜倚在床榻上的妻子的手說:
「這樣換馬不換人的趕路法,連一般男子都不見得受得了,你居然——」
「噓,」迎桐點住了他的唇道:「只要你沒事,再累都值得。」
「森議郎用這一招,」夏侯猛苦笑兼搖頭。「我都不曉得自己應該感謝或責備他。」
提到這個,迎桐也覺得哭笑不得,真虧他想得出來,竟然假擬了一張曹操下的告示,大意是說夏侯猛非但沒有如先前所誇口的拿下元菟郡,反而代桑迎桐請命,懇求曹操破格任命她為太守,並允許元菟郡保有其獨立超然的地位;膽大妄為,罪不可赦,因此即日將他下獄,最近並將施予進一步的懲戒。
「應該感謝他啊,」迎桐的指尖在點過他的唇後,並沒有馬上移開,反而繼續留連在他憔悴許多的臉上。「如果沒有那張假告示,我哪裡肯拋下驕傲,趕來相救?」
「你打算怎麼救我?」
「其貿我不知道,」迎桐坦白說:「也沒空、無心思考,只想著我們是夫妻,夫妻就該共患難,如今你有難,而且還是為了我招致的災難,我當然應該趕到你身邊來。」
「只有責任與義務?」夏侯猛不滿足的追問。
「從來不對我說一句好聽話的人可是你。」
「哦?直接表現,不比用說的好聽?」
「沉潭!」迎桐嗔道。夏侯猛閉上眼睛歎了口氣。「再叫一次,我真想死你的聲音了。」
「想就想,要我叫你幾聲都成,」迎桐認真的摀住他的嘴說:「幹嘛還要提那個不吉利的字眼。」
「真的幾聲都成?」夏侯猛輕輕啄吻著她纖細的手指,半闔著眼問。
「嗯,你想要我叫你幾聲?」
「叫一輩子。」他把她的十指攏在掌中說。
「甚至……不再記恨上一代的事?」
夏侯猛的眼中閃過一抹猶豫,但他馬上便恢復誠摯說:「記得我曾經說過令尊與家母的說辭似有矛盾之處嗎?」等迎桐點頭後,他再往下說:「有矛盾,就表示有所保留;有所保留,就表示仍有牽掛;有牽掛,就表示還在乎、還關心;
這才是最重要的吧,誰對、誰錯、孰是、孰非,都已經隨著他們兩人的逝去而成為往事,我們看重的、要努力的,應該是屬於你我的未來才對,也唯有如此,才不枉費促成我們結識的那份機緣。」
晶瑩的淚珠紛紛滑下迎桐的粉頰。「你說的真好,沉潭,謝謝你,我代父親謝謝你,有你的諒解,他終於能夠安息於九泉之下了。」
「嘿,別哭哇,」夏侯猛頻頻為她拭淚道:「我老婆的臉這麼漂亮,我才不希望除了我的親吻之外,還有其它的東西,像是剛才沐浴前的僕僕風塵啊,或是現在的滾滾熱淚,而且,」他滿臉不捨的說:「我聽人家說,女人產後坐月子期間,最好不要掉眼淚,那最傷眼睛了。」
提到那個未及產下的孩子,迎桐的淚水反而流得更凶。「對不起,沉潭,我絕非有心傷害自己和孩子,我只是——」
「噓,別說了,別再說了,我都懂,我都明白。」夏侯猛實在見不得她落淚傷心,只得趕快轉話題說:「就像我還不是對你說了一大堆渾話,像是你對我的愛缺乏信任,是我害得你——」
「不,」看來在捨不得對方自責這一點上,他們兩人還真是像得不得了。「我現在知道森映博信中的內容,大半仍是真的了,當初遣小霜回來,以及後來你急著離開元菟郡,都是為了替我們爭取時間與空間;你也真的向曹賊……」現在面對始終效忠於曹操的丈夫,迎桐也不得不稍作收斂道:「你也真的向曹操提出了讓元菟郡仍保持超然地位的大膽建言,是我自己不夠細心,才會不瞭解你的用心良苦。」
「這些又都是誰告訴你的?」
「李章。」
「李章?」夏侯猛先是覺得難以置信,繼而恍然大悟,哈哈大笑。「我明白了,那小子向來最會見風轉舵,一定是看出往後咱們府內當家的是你,加上先前不知道你是誰時,曾不停的想要趕你出去,為了補過,也為了邀功,所以當然得想盡辦法的討好你,甚至不惜掏心掏肺兼出賣我,總之,能將功折罪就好。」
「瞧你把他說的,」迎桐終於被逗笑開來。「他說的再多,最主要還不都是為了你,為了要讓我明白你的苦處;沉潭,這些日子以來,你真的天天都拿酒當水喝?連小霜都勸不動你?」
「我想你呀,想你卻見不到你,想你就避免不了同時想到自己所給予你的種種傷害,只得呼酒買醉,也幸好我的酒量沒有你的守護神好,多喝幾盅,也就勉強睡得著了。」
「誰是我的守護神?」
「森議郎啊,怎麼?難道你能否認?」
「我當然曉得他對我好,但是……」她忽然嘟起嘴道:「我可從來沒有像你對小霜那樣的對他心動過。」
「小霜是我的義妹,你想到哪裡去了?對了,說到這,我還沒跟你好好的算帳。」
「算什麼帳?」
「要把我這丈夫出讓給別人的帳。」「但是小霜她的確如她自己所說的,真的愛了你許多年,我就不相信對於她的感情,你會完全無動於衷。」
夏侯猛瞅著她看的眼中,突然多了一抹打趣的笑意。
「你在笑我!」迎桐看出來了。「笑我什麼?」
「笑你的言不由衷,我就不信你真有那麼大方,就像當日我不得不趕回許縣時,抬頭見你竟然與森議郎同在仙人承露台上;即使再三告訴自己:放手吧,夏侯猛,那個男人的氣度比你大多了,如果今日迎桐在重新選擇時改選了他,你也沒有什麼可埋怨的;但我還是做不到,這些天始終記掛著,一旦得到曹公的應允,便要立即趕回元菟去乞求你的原諒。」
一席話聽得迎桐芳心欲醉,突然不耐兩人之間的「距離」,於是故意打了個哆嗦,而夏侯猛果然馬上關切道:「你覺得冷嗎?許縣應該比元菟溫暖才是,不過你連趕幾天的路,該不會是受了風寒?!我這就立刻讓他們去給你請大夫來。」
說著已然起身。
但迎桐卻拉住了丈夫的手,阻止他走開。「我沒病,幹嘛要看大夫,而且這冷嘛……」她的臉頰漸漸紅起來。「你不覺得是獨守空閨一月有餘所累積出來的嗎?」
夏侯猛的渴望已全顯現在他毫不保留的熾熱眼神中,口裡卻還要逗她道:
「我當然想得到,也萬分不捨,但我說過往後是你當家,今日曹公終於點頭同意將請天子下詔任你暫代元菟郡一段時日的太守,而太守曾經有令,說絕對不准我再碰她,我縱使渴盼難當,又哪敢造次?」
「你真這麼聽話?我的鎮潭將軍?」
夏侯猛終於難敵她的眼波流轉,蓄意承歡,更何況迎桐已微微使勁拉他,他自然立即趁勢翻上床去,挨到她柔軟的胸前,發出滿足的歎息。「你若再不解除禁令,猛可又得人如其名的對你——」
羞紅了臉的迎桐不禁摀住他的嘴道:「別講,沉潭,求求你就不要再逼我了。」
他環住她的腰,將臉理得更深,依得更緊說:「只要你答應別再讓我孤枕難眠,也別再動不動就想出讓我。」
「夜不成眠的人又不只你一個,」迎桐用下頷摩挲著他的鬢邊,「而且我相信憑我絕不遜於小霜的愛,有朝一日一定可以將她殘存的身影也一併抹去。」
夏侯猛低聲笑了起來。「連『殘存』都不准,你還真霸道。」
「我……我……」迎桐囁嚅了半晌,發現自己終究還是無法故作大方,索性承認:「我就這麼小器,除了我之外,你誰都不能愛,就算是小霜也不准,怎麼樣?」
「好得很,我就怕你不要我。」夏侯猛笑得像個開心至極的孩子般,換個姿勢,拉高自己的身子,轉而將迎桐擁進懷中。「小霜在五歲時進入我家,一直是我母親最貼心、疼愛的女兒。沒有錯,我不否認如果沒有碰上你,在她長大成人後,我們確實有順理成章結為夫妻的可能性,但那真的是我想要的嗎?如果是,我也不會拖到三十尚未成親了。可見你用的詞對,我與小霜一直只有感情,而無愛情;迎桐,我等的、愛的,一直都只有你,我愛你,迎桐,愛到只要能夠擁有你,什麼都可以放棄的地步,難道你還不明白?」
迎桐的回答是主動吻上了他的唇,傳達著她的瞭解與感動,她哪裡會不曉得為了保護元菟的百姓,實現對她的承諾,夏侯猛這陣子甚至是不惜以放棄「鎮潭將軍」的頭銜為條件,去與曹操斡旋的啊!
雖然相思急欲傾訴、熱情急欲表達、愛戀急欲交織,但夏侯猛卻仍在自製決堤之前,強迫自己離開了嬌妻的誘人的紅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