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齊萱
「議郎,我……」迎桐首度轉頭看他,想要致歉。
森映博卻阻止她道:「其實你可以直接跟我明說,那樣我還能表演得更加逼真。」
迎桐還來不及問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已解下自己的披風,往她肩上一圍道:
「雖然已屆春末,但清晨的寒意仍濃,你又才剛大病初癒,披上這個,暖和一些。」
雖然滾落石階那一天,蒙他搭救,曾讓他抱回遙殿去,但那時畢竟屬於特殊情況,不像這時,森映博首度對她展現親暱,不禁讓迎桐又驚又急,慌忙就想掙脫後退。
「你若不肯配合,要如何達到氣走夏侯猛的目的?」
迎桐聞之一呆,便只顧著抬頭用眼神相詢,而忘了繼續與他拉開距離。
「這樣就對了,」森映博依舊輕攏著她,卻也沒忘了留意週遭的動靜,「馬蹄聲是不是既急且亂?將主子的心情顯露無遺。」
面對他胸膛的迎桐咬緊下唇,直忍到馬蹄聲走遠了,聽不見了,淚水才奪眶而出,滾滾滑下她淒美的臉龐。
「太倔強了啊,迎桐,什麼『兩命償一命』,在玉堂前的摔倒,根本就是個意外。還有,你真捨得把夏侯夫人之位,讓給小霜姑娘?真割捨得下的話,之前也就不會說出你永遠都屬於他,這自相矛盾的話來了,為什麼?迎桐,你分明愛他至深,為什麼還要想盡辦法逼走他?」
「因為他愛的並不是我,他並不愛我,難道你還不明白?」
「苦不愛你,早在十五天前,他就可以幸災樂禍的揚長而去,又何必多留了十五日。」
「名滿天下的鎮潭將軍,心中總還有些殘存的憐憫之心吧,但我怎麼可以憑仗他的同情?又怎能允許自己接受他的補償?在決定舉辦比武招親時,我原本已經決定斬斷所有對情絲纏繞的奢望,後來沉潭以他的別具居心,讓愚蠢的我一度誤信了世間仍存在著所謂的幸運,如今才知一切不過都只是他的狠心與我的癡情所交織出來的假象而已。」
「那小霜姑娘呢?如果他愛的真是小霜姑娘,為什麼沒在她離開元菟之際,就匆匆跟上?難道夏侯猛就不怕惹惱了他那位青梅竹馬?」
「既是青梅竹馬,感情自然異常深厚,她對沉潭的愛甚至深到願意委屈自己,容許他為了復仇,娶我為妻的地步,現在又怎會在乎多等上十五日?你說面對這樣的『情敵』,我怎麼忍心再橫刀奪愛?又怎麼會有一絲一毫的勝算?」
「如此善良、如此體諒又如此深情,」森映博輕撫著她僅以一方與衣服同色的絲巾束起的長髮說:「是注定也要嘗盡苦頭的呀,迎桐。」
「也」?他是把自己拿去跟誰模擬了?迎桐心中雖然浮現這個疑問,卻不敢真的宣之於口相詢,怕就怕他會說出她所承受不住也回報不起的答案。
「現在遙遙相送,他日是否也不肯親近相迎?」
「他日相迎?」迎桐抽離他的護持,臉上突現剛毅說:「應該說是短兵相接吧,那自然是要面對面迎戰了,無論是他,或是曹賊,都休想要我不戰而降!」
「好!」森映博朗聲答應:「我就留下來與你並肩作——」
戰字未及出口,已被另一個聲音所打斷。「議郎,你有急函。」
「哪裡來的?」森映博問道。「荊州。」王明一邊說,一邊奉上信函。
「無妨。」森映博一邊拆信,一邊挽留原欲舉步離開,讓他獨自看信的迎桐和王明。「只是我兄長捎來的家書。」
他果然很快就將信讀完,並面露喜色道:「迎桐,好消息,我兄長已應允帶五千人馬過來襄助你我守城。」
「當真?」王明喜出望外的率先反應。
「嗯,」森映博重重的點頭。「不過從荊州前來元菟,路途遙遠,又必須穿越曹賊掌控的北方各州,我想我最好還是下去接應他一下,畢竟這些年來,我穿梭於全國各地,頗知一些僻靜小徑。」
「可是我正想拜託你到涼州去為我……」迎桐既喜且憂的說。
「為你尋找兩位自幼失散的同母兄長,是不?相信我,我已請人代為打探他們的下落,相信你很快就能得到他們的消息,說不定等我與兄長抵元菟郡時,他們也就會與你重逢了。」
迎桐聽得「耳不暇給」,正想更進一步的追問清楚,但森映博卻已一馬當先的奔下仙人承露台去,好像已迫不及待的想要立即出城去接應他的兄長。
「我會隨時捎音訊回來。」是他隱沒於往下的石階前,所拋下的最後一句話。
而迎桐收回的視線則立刻又下意識的投向夏侯猛遠去的方向:沉潭,你我下次再見,當真便要在戰場上干戈相向?
我這麼愛你,沉潭,這麼愛你,你我怎麼會是敵人?
※※※
「小姐,」十天之後,王明對正從護城牆上拾階而下的迎桐說:「森議郎有信來。」
已經獨撐了十日守城重責的迎桐,一邊摘下例常用貂尾為飾的「武冠」,一邊難掩疲憊中之鬆懈道:「快拆來看看。」王明立刻遵她所言,將信拆開遞上。
除了迎桐之外,沒有人知道那兩張信箋與另一張類似告示的紙上都寫了些什麼,只曉得在看完信後,迎桐立刻把信折好往腰間佩帶一塞說:「王明,叫他們幫我備馬,挑兩匹腳程最快、體力最好的,還有要詹嬤嬤以最快的速度,讓廚房為我備妥五日的乾糧,連同簡便的衣物和銀兩,全紮成包袱,我要趕路。」
「趕路?小姐,」王明急急忙忙的追上。「你要到哪裡去?」
「許縣的鎮潭將軍府。」
王明聞言大驚失色,也顧不得主上與下屬之分了,馬上失聲叫道:「你瘋了?!到許縣去幹什麼?」
「向曹賊要回我的丈夫夏侯猛。」
第十章
「姑娘,」李章從懾於她驚人美貌的最初回過神來以後,馬上追著她嚷道:
「等等,姑娘,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我們……」
迎桐反身揪住他的襟領問:「這裡是不是『兩宜館』?」
「是,」才點完頭,李章便又飛快搖頭道:「不,這裡不是兩宜館,我就曉得你走錯地方了,我……」見鬆開自己的她突然面色如土,腳步踉蹌,驚得他隨即反過來輕輕扶住迎桐的肘彎說:「姑娘,你怎麼了?」
「沉潭,我已快馬加鞭,誰知仍趕不過曹賊的心狠手辣,不但將你打人牢中,竟連你的兩宜館也已易主……」
「姑娘,你剛剛說什麼?沉潭?你是要找我們將軍嗎?」
「你們將軍?」迎桐心中再度燃起一線希望。「你們將軍可是……複姓夏侯,單名一個猛字?」
「正是,」李章口裡雖然平和應道,但對於她的直呼其名,卻顯然頗不以為然。「我們少爺正是名滿天下的鎮潭將軍,你是什麼人?無緣無故的詛咒我家少爺坐牢,又是什麼意思?」
「沉潭並沒有被曹賊下獄?」迎桐喜出望外,卻又不敢太快相信的追問。
「嘿,你再在這裡胡說八道的話,小心我馬上叫人把你攆出去,我們家少爺日日端坐家中,何時犯牢獄之災了,還有什麼這裡易不易主的?說:你到底是誰派來,故意想觸我家少爺霉頭,別以為你長得漂亮,話就可以亂——」
「可是你自己剛才分明說這裡並非『兩宜館』。」
「那是因為自從東北回來以後,少爺他就不曉得吃錯了什麼藥,除了性情大變以外,還將原本取『晴雨兩宜』之義的府名換成『候桐館』,另外他原來叫得好好的『攬景軒』寢居,也給改成為什麼『與誰同坐軒』,淒涼得要命,真不曉得……」瞥了聽得呆若木雞的迎桐一眼後,李章又猛地打住道:「見鬼了,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麼?八成是因為這陣子少爺天天拿酒當水喝,飯也不吃,我才會跟著也莫名其妙起來。走、走、走,這會兒我又懶得問你是打哪裡來的了,你還是趕快給我滾出將軍府去吧!」
「小哥,沈潭他現在哪?我想見他,我是……」
「還見他哩,你能見到我已經算不錯了,而且他最近脾氣壞得很,你看我至少還願意花費力氣在這裡跟你解釋,換作是他——」
「李章,大白天的,你跟個姑娘在前庭吵些什麼?」一個渾厚的嗓音霎時喝停了兩人的話聲與動作。
「少爺,是這個姑娘她——」李章正想告狀,但那四目交投的兩人,已經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沉潭!」
「迎桐……」
就在這一剎那,他們兩人同時明白豈止李章不重要,根本就是除了彼此以外,這世上的一切,都已不再重要,於是夏侯猛敞開雙臂,而迎桐也立刻投入他的懷中,只留下李章兀自在一旁瞠目結舌,搞不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
夜來悄悄,整座候桐館寂然無聲,只剩下中央的「與誰同坐軒」還點著明亮的宮燈,不過此刻夏侯猛一連吹熄數盞,也只留下跪於床前帳外那銅鑄侍女手捧的暈黃燭光,讓室內的氣息愈發溫馨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