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但求魂夢與君同

第20頁 文 / 齊萱

    陳福夫婦對她的禮遇,工作的輕鬆,行動的自由,酬金的豐厚,還有福晉每次見她時的殷殷垂詢、默默睇視,現在回想起來,件件都使她覺得不安、覺得恐懼,這件事會不會從頭到尾,便是一個精心策劃的陰謀?

    「南星,我……我突然好想回家,想離開北京城,你……你……。」「帶我走」三個字明明已到嘴邊,偏偏就是出不了口,兩人尚未正名,她一個女孩子家,如何做這樣的要求。

    湘青的模樣令他擔心,但目前因拳匪猖獗,各國又蠢蠢欲動的關係,情勢不穩,世局動盪,與其跟他上路,還不如留在王府比較安全,更何況他此行是要到各國所謂的「救援部隊」都已進駐的天津去,說什麼也不能帶著湘青。

    「湘青,我外公病重,大哥因有要事纏身,無法前往天津探視,他老人家一生只得我母親一女,也就是說除了大哥之外,我便是他唯一的孫兒了,所以我非趕過去一趟不可。」

    「我知道,我只是……只是心裡亂糟糟的,南星,答應我你一定會盡快回來,回來找我,回來帶我離開王府。」她一臉的驚惶,六月上旬的北京已進人夏季,但湘青的一雙小手卻冰冷得嚇人。

    南星連忙起身坐到椅榻上,再把她整個人抱進自己懷中安撫道:「我保證自己一定會盡快回來,不只回來找你,還要回來娶你,把你牢牢留在身邊。」

    湘青聞言鼻頭一酸,立刻環緊他的頸項,主動獻上紅唇,彷彿要把所有的熱情,都借這一吻傾盡似的,南星也是滿心的不捨,於是輾轉於唇舌後,猶自如雨點般依依吻遍她的面頰,最後才停在她耳下頸間,氣喘咻咻的說:「早知道連『小別勝新婚』之前的滋味都這麼美好,我就該多出幾趟遠門才是。」

    湘青知道他是想讓氣氛輕鬆一些,才故意這麼說的,真是的,他既要掛記著外公的病,又要履天津險地,心理負擔已經夠重的了,自己怎麼還能夠挑在這個時候增添他的煩憂?

    對,愛一個人,首要之務,就是別讓自己成為他的負擔,要讓他放心,這樣才能稱得上體貼,況且南星說他很快就會回來,自己又有福伯他們一家予以依靠,就算蔚綠真有央她代嫁的荒謬念頭好了,自己也大可以回絕;她有手有腳有技能,身邊又存了一筆錢,大不了離開王府就是,何必倉皇失措,反倒讓南星放心不下?

    「人家都快擔心死了,」她心情一鬆,淚珠兒反而奪眶而出,加上唇邊的笑意,好比在細雨中微顫的花兒,把南星都快給看癡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你又冤枉我了,」南星摩挲著她的秀髮道:「天知道我有多捨不得離開你,但現今的局面,對我來說既是危機,也是轉機。在與你終生廝守之前,有些事情,我確有必要親自走一趟,才能全部處理妥當。」

    伏在他胸前的湘青有些微的不解道:「南星,你有什麼事情需要妥當處理?」

    南星捧起她的臉來說:「別瞎疑心,只是一些瑣事而已,我知道聽起來似乎有點諱莫如深,但那只是因我不想要在事情尚未告一段落之前,徒惹你胡思亂想,所以寧可事後再全部跟你說個明白的關係,總之等我回來之後,保證你我之間,將不會再有任何的隔膜,連一絲疑雲也不會有,相信我,好嗎?」

    自己又何嘗有做到事事對他坦白,至少她因曾以為載皓就是關浩,所以直到今日,對他仍客客氣氣一事,便從來不曾對南星提起,更逞論「關浩」其人所牽連的一段過去了。

    「在想什麼?」載皓俯視著她問:「我最怕你這樣陷入沉思,什麼也不說,因為你不把話說出來,就會在心裡打轉鑽牛角尖,鑽得越深啊,我就越操心。」

    「操什麼心?擔心我真揪出你瞞我的事來?」

    「錯了,」他俯視心中愛極的她道:「是怕你自苦,我自己吃多少苦都無所謂,但你卻不能,即使是只有一點點,我也會捨不得。」

    「南星,」看著他,她突然矛盾至極,既安心,又擔心,為他對自己濃厚的愛意而安心,唯其如此,便愈發為他此行的安危而擔起心來。「南星,你答應一回來就來找我,到時我也有些話要告訴你。」

    「瞧你臉色這麼凝重,什麼樣的事啊?」

    「有關我過去的事。」

    南星佯裝震驚的樣子。「你過去的事?你該不會是要告訴我你在家鄉早有心繫之人吧?」

    「關浩」兩字摹然躍人腦中,讓她不禁有些不自在,連忙甩甩頭,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荷包,淺綠色的市面上,繡著一株栩栩如生的青翠小草,以及一顆閃爍明亮的銀星,銀星的光芒牽掛著小草,小草柔軟的葉片也伸向銀星,繾綣的情意,躍然於織繡上,也撞擊著他的心。

    「真美,」南星接過來細細端詳、摩挲。「裡頭還有東西?是什麼?」說完就想拉開荷包口看個究竟。

    「現在別看,」湘青握住他的手,把荷包拿過來,再輕悄的塞進他懷裡。「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位萍水相逢的人送我的東西,我從小到大,都未曾讓它稍離,直把它當做護身符看待,現在轉送給你,是要它像守護我多年一樣的守護你,讓你盡快平安的回到我身邊來。」

    南星心中大震,捧起她的臉龐,牢牢的望入她那雙水靈靈眸子的深處,有許多的話在他心中翻扭著,偏偏還不到能宣之於口的時刻,於是在掙扎良久以後,他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猛然擁住她,緊到湘青快要喘不過氣來,緊到令她有點莫名的驚惶與慌張,剛剛想問,南星卻已俯在她耳邊,顫抖的嗓音彷彿來自靈魂深處。

    「我愛你,湘青,或許我不常說這句話,但你卻是我這一生所最最深愛的人,不論未來會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忘了我,忘了我現在所說的話,我愛你,湘青,我愛你,生生世世,永誌不渝。」

    湘青微微仰起頭來,正想要問他為何會突然口出此言時,雙唇已被他幾近燙熱的唇片吻住,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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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青,我有好消息和壞消息要告訴你,你想先聽哪一個?」

    「壞消息吧,這陣子人心惶惶,哪裡還會有什麼好消息可聽,你別哄我了。」

    蔚綠的眼眸露出這陣子少見的光彩說:「那些洋鬼子已攻下天津。」

    湘青彈跳起來,面色灰敗如土,雙眼充滿驚駭的捉住蔚綠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我說洋兵已攻下大津,是二哥剛才跟額娘說時,被我聽見的。」

    「那你為何一點都不緊張?」湘青系念南星安危,一顆心惶惶發急,真不知該怎麼擺放才是,到這時她已顧不得蔚綠格格的身份,更逞論注意聲調口氣了。

    但蔚綠顯然另有「喜事」,竟絲毫不以為忤,更無暇留心到湘青超乎常情的慌亂。

    「他們又不一定會打進北京來,我有什麼好緊張的?」蔚綠不解的問。

    湘青聞言倒退兩步,跌坐到椅上,這就是一般王公貴族的心態嗎?現在她才深刻的明瞭到何謂「不知民間疾苦」。從年初至今,先有拳匪後有洋兵,百姓不知已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而情勢非但沒有好轉的跡象,甚至還有繼續惡化下去的趨勢,屆時生靈塗炭,最苦的,不仍然是無辜的老百姓嗎?

    可是在蔚綠口中,天津被外人攻佔,卻好像還比不上上回有人不小心壓壞她一株牡丹來得更加嚴重,湘青看著她,思緒突然飄出去老遠老遠。如果一個王府格格都如此無知幼稚了,那整日鎖在皇城內的一批皇族王公,乃至慈禧皇太后,對時勢又怎會有任何的認知?也難怪南星會對朝廷絕望,對皇上斷念,改效孫文的革命陣營,南星——

    「湘青,你怎麼啦?這消息真有這麼壞嗎?那我趕快告訴你好消息吧。」

    湘青苦笑道:「此時此刻,還會有什麼好消息呢?」

    「怎麼不會有?」蔚綠掩不住一臉的興奮說:「就因為這一場仗啊,我的婚事得以暫告中斷,湘青,你說這是不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只要戰事一日不停,我就可多拖得一日,不必結這門討厭恐怖的婚事了。」

    這就是蔚綠所謂的好消息?湘青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轉念一想,卻又覺得沒什麼不對,所謂切身之痛,就是說要「切身」,才會痛,這婚事近幾個月來,一直是蔚綠心頭的一件大事,如今得以暫緩,也難怪她會馬上鬆了口大氣,畢竟比起尚未逼近的各國聯軍軍隊,婚事暫延對她而言,重要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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