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齊萱
這麼一想,湘青的情緒便不再像方纔那樣的激動,甚至能跟蔚綠說一聲:「那恭喜你了,至少最近你可以不再為此事傷神。」
蔚綠露出由衷的笑容說謝謝,卻又立刻鎖起眉頭道,「就不知道這場仗能打多久,可別三兩天就結束,讓我空歡喜一場。」
湘青知道在這件事上,她們的觀點有如南轅北轍,怎麼兜也兜不攏,索性閉嘴不語,在心頭一遍又一遍的為南星祈求菩薩的庇佑,但願他人已離開天津,但願他外公病情已經好轉,但願他一切平安。
老天,他非平安無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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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中突然傳來重重的敲門聲,醒過來的湘青遂趕緊披上外衣,衝到前廳來。
「誰?」
「湘青,是我,你快開門。」
「貝勒爺!這麼晚了,你過來找我做什麼?有什麼事,不能待明天再說嗎?」
「不!」載皓的口氣出現難得的緊張與強硬道:「別說是明早了,一刻都不能耽擱,你快開門。」
湘青無奈,知道如果自己再不開門,恐怕他就要破門而入了,只好拉開門閂子,把門打開。
門外的載皓雖滿面于思,眼含紅絲,一臉疲憊,卻仍掩不住他的英氣逼人,他望著身著白衣的湘青,滿心憐惜。
「小蘭說你不肯走,為什麼?」
「我並不算是王府中的人,不想成為你們的負擔。」
「負擔?多帶你一個人有什麼負擔?你知不知各國聯軍已佔通州,朝廷新委幫辦直隸軍務的李秉衡,在退守通州後已經自殺殉國,看他們就要攻進北京城來了,你現在不走,更待何時?」
「我不走,我要留下來。」湘青堅決的說。
「湘青!」載皓真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除了幾名男丁外,家中一干人等,已在夜幕落下之時,便悄悄離開王府,打算往西避難了。
據他的推測,此次聯軍來勢洶洶,北京淪陷已是無可避免的事,到時不但京幾之地勢必混亂,恐怕遠如東三省都難逃一向虎視眈眈的聯軍毒手,所幸他們在太原、西安都有行府,宅第雖不大,但值此非常時期,棲身一段日子卻絕無問題。所以他在稟明父親,分析情勢利弊之後,便下今全府收拾簡單行李,貴重物品均搬入密室收藏,隨身珍玩細軟則力求輕便,全速往西進。
未料臨出門清點人數時,卻獨獨不見湘青,找小蘭過來詢問,方知她堅辭同行,仍留在繡樓內。
「湘青,聯軍所到之處。姦淫擄掠,無所不為,你留在北京,無異於自取滅亡,為什麼?」
「貝勒爺——」。
「夠了!」載皓一口打斷她的話頭說:「早跟你說過在兩人獨處時不必喊我貝勒爺。」
「那你要我叫你什麼?」
「你與蔚綠不是一向以名字互稱嗎?」
「那是格格溫馴良善,不惜纖尊降貴,湘青不忍拂其好意,才勉為其難,大膽造次。」
「如果你覺得直接喊我名字,會令你不自在的話,那不妨就跟著蔚綠一起稱我『二哥』。」載皓的眼光是複雜的,好像恨不得能立刻將湘青納入自己的翼下保護似的。
「貝勒——,」湘青不知他為何要如此堅持,這下倒不知該怎麼叫才是,「小蘭說此次因茲事體大,王爺特要你一路送家人西進,為什麼你人還在這裡?」
「因為你,」載皓索性拉住了她的手說:「沒有時間再蘑菇拖延了,湘青,我給你三刻鐘的時間,快馬加鞭,一定還能追上額娘他們。」
「你……竟為我一人留下?」湘青大為震撼,不能說是不感動的。
「我早說過,我會一直守護在你身旁,等到達比較安全的地方後,我還得趕回來為朝廷效力。」
「你是說你還想與聯軍對抗?」
載皓的臉上掠過一陣傷感,蒙上一片淒楚。「很傻,是不是?明知朝廷顢預,皇太后愚昧,一意縱容拳匪,才會導致今日的結果,然載皓身為大清子民,又是武衛中軍一員,即使毫無得勝希望,也得盡明知不可而為之之責。」
「載皓!」這是湘青第一次呼喚他的名字。或許看法不同,理想不一,但此刻載皓的神情,卻與南星論革命時一樣動人,讓湘青為之心折不已。
「所以湘青,」他趁此懇求道,「你就不要再讓我多添一份心事了,我載皓這一生,從來還沒有向一個女人低聲下氣過,可是今天我卻願意求你,求你趕快跟我走。」
自與南星一別,便杳無音訊,教她如何能夠離開京城?她相信南星,相信他隨時都會回來,而萬一他正好在她離開時來呢?兩人不是又得陰錯陽差的飽受別離之苦?
「你對我好,我不是不知道,但湘青實有非留下不可的理由,你就不要再為難我了,快走吧。」
「不,」載皓俯視著她,眼神不移不動的說:「你不走,我就不走。」
「你何苦?」這份深情,她是償還不起,回應不起的啊,難道載皓不知?
「為所愛的人付出,是最甜蜜的事,何來之苦?」載皓的表情自然誠摯到極點。
「不,」湘青抽回手來,難以承受般的頻頻後退。「不要逼我,求求你不要逼我,你的好意,湘青永遠都不會忘記,但我心已有所……」不想繼續傷他的心,湘青便嚥下了本欲坦白的情事,轉過身去說:「載皓,不要再浪費時間了,我是不會跟你走的。」她一語雙關,別有所指的說。
站在她身後的載皓面色一整,眼光隨即轉為冷凝,在說了一句「那只好請你原諒載皓了。」後,湘青便覺腦後一記刺痛,跟前昏黑,立時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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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件黑色大斗篷裹住湘青修長瘦削的身軀,載皓馬不停蹄的往前奔,希望能趕在天亮之前,追上先行出發的車隊人馬。
夜風呼呼,四周寂寂,昏迷過去的湘青溫馴的依在他的懷裡,自見到她後,便曾多次期盼能像今晚這樣,擁她在懷,甚至一親芳澤,奈何造化弄人,額娘的一席話,既給了他滿懷的震撼,也粉碎了他先前所有的幻想。
那是在他從湘青手中接過她為他所縫製的斗篷和錢包後,小三子突然代傳陳福的口訊,說額娘要他過去陪她用晚膳。
額娘知他事忙,除了每天早上的問安之外,其他時候除非他主動過去,否則額娘很少召他到香晉齋去。這一晚卻鄭重其事的要他過去用晚膳,可見一定有重要的話要跟自己說,載皓不敢耽擱,馬上就趕了過去。
結果,席間額娘卻只是閒話家常,垂詢他的生活起居,關切他的日子狀況,什麼特別的話都沒提,直到正餐撤走,兩人來到她的偏廳,遣走所有的婢僕之後,額娘的表情才從慈藹一轉為沉重。
「府新來了一位刺繡的姑娘,你應該知道吧?」
載皓啜了口茶道:「額娘指的是湘青?我當然知道,秀外慧中,是難得一見的佳人。」
福晉緊盯住這自己鍾愛的獨生子說:「你果然對她有極佳的印象。」
載皓倒也沒有否認,立刻大方的說:「坦白說,額娘,這位叫湘青的姑娘委實令孩兒動心,說來,這還是二十多年來的第一次哩。」他與母親向來無話不談,這事他覺得也無必要例外。
本以為福晉聽到這個消息會十分開心,畢竟他遲遲不肯談論親事,一直換來他人「眼高於頂」的批評,也成為王爺、福晉最牽掛的心事之一,想不到她卻眉頭深鎖,臉色泛白道:「你們……你們並沒有……?」
「額娘想到哪裡去了?」載皓訝異於母親的過慮與慌張。「我豈是那種意亂情迷之徒?發乎情,止乎禮的道理我不但明白,而且也一直謹守在心,不曾或忘。」
福晉鬆了口氣道:「那就好。」
「更何況,」載皓自嘲的說:「流水有情,落花卻無意,額娘,這回我算是吃到苦頭了。」
「你是說……她看不上你?」
「怎麼?額娘不信?」
「豈止不信,這根本就是不可思議嘛。」
載皓哈哈大笑道:「額娘真是標準的『母不嫌子丑』啊,而且還前後矛盾。」
「我前後矛盾?」福晉一愣道。
「是啊,方才額娘聽我對湘青有意,你似不表贊成,現在我說湘青對我不假以辭色,額娘卻又立刻為我打抱不平起來,這不是前後矛盾,是什麼?」
福晉想想也是,不禁搖頭苦笑,又重重歎了口氣。「告訴額娘,為什麼一向眼光甚高的你,會獨獨對湘青這丫頭青睞有加?」
載皓沉思了半晌,似乎也想趁此理出頭緒來,然後才簡而言之道:「因為她給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我自孩提時候就認識她了,那模糊的身影一直留在我心中,直到見著湘青,兩相疊映,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我遲遲不肯遷就,為的就是在等待她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