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齊萱
桓竹和那懷表的持有人是青梅竹馬?
「詳情我並不是十分清楚,但表我的確見過,這樣好了,等我找到現在的擁有人後,再跟你聯絡,或者安排你們雙方直接見面,你再問他,好不好?」
「那也好,」華維笑著對桓竹說:「這下你可以放心一些了吧?有歐大哥幫忙,沒問題的。」
桓竹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於軒,她明白了,終於全部明白了,剎那間她想哭又想笑,竟分辨不出心底真正的滋味。
難怪半年前在百貨公司的樓梯轉角處與他偶遇時,她對他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尤其是他那雙眸子,當它們如此刻發出森冷的寒光時,八年多前那幕清晰的影像便如電光火石般「閃」進腦中。
原來他是歐大哥,八年多前引起一場家庭風暴,搞得家裡雞犬不寧,人人如臨大敵的歐大哥。
當年只有十四歲的她,獨獨記得有一晚被姊姊華純搖醒。「噓,桓竹,別出聲。」暗夜中,華純的聲音顯得既飄忽又遙遠。「我要離開這裡,幫我把窗子打開。」
「姊……」這是怎麼回事?她要離開這裡?到哪裡去呢?桓竹只知道最近阿姨管姊姊管得好嚴,有時連三餐都叫她端到三樓大姊房裡去,不准她下樓來,為什麼?
「噓,快點,有人在外面等我,前後門都有人守著,只有你的房間接近圍牆,快點。」
「姊……」她是要私奔?而且要自己幫忙?萬一日後被阿姨發現,那自己怎麼辦?
「囉哩囉嗦的,你到底幫不幫忙?不幫忙的話就給我閉上嘴巴,我自己開窗子就是。」
桓竹從小被華純罵慣了,只好急急忙忙去幫她開窗子,誰曉得才開到一半,就有一雙大手過來幫忙,然後她就接觸到那雙晶亮的眼睛。這雙森冷的眸子……
後來姊姊回來了,三個月後在轟動台南府城的盛大婚禮中成了最美麗、最令人稱羨的新娘,沒有人告訴桓竹那個歐大哥後來怎樣了,沒有人再提起他的名字,不,應該說當時小小年紀的桓竹只知道他是歐大哥,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而他,竟然就是自己已深深愛上的歐於軒……
「其實我今天來,除了跟湯先生拜壽外,還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就是……」他在大家驚異的目光注視下,掏出絲絨盒子,再取出那枚燦爛耀眼的鑽戒,執起桓竹極度冰冷,甚至不住顫抖的小手說:「向桓竹求婚。」他望入她混合了悲傷、不信、委屈、痛楚的眼眸深處,而桓竹在他眼中卻找不到一絲的溫暖。「桓竹,你願意嫁給我嗎?」鑽戒已滑上她的手指。
願意,這樣的畫面她已不知幻想過多少遍,每一次她都會說:願意,願意,於軒,我願意,一千一百個願意,我願意。
但不是在這樣的場面下,原來他從不曾對她說過一個「愛」字是有理由的,好一個在樓梯間的「偶遇」,連在她工作的百貨公司裡面舉辦珠寶展都是刻意的安排吧?
她不清楚八年前究竟發生過什麼事,但她卻很清楚自己絕對是湯家最弱的一環,如果他存心對湯家採取報復行動,還有比她更容易上當的人嗎?
只是他何其殘忍,竟攫取了她最最珍貴的一顆心!
桓竹低下頭看那璀璨卻冰冷的鑽石一眼,心下一酸,淚水差點就奪眶而出,璀璨,璀璨,在璀璨背後竟有那麼陰暗的一面、那麼殘酷的事實、那麼工於心計的計畫……
恨只恨自己仍像個傻瓜一樣,一步步走進他所設下的陷阱,終至難以自拔。
她的心冷了,情傷了,覺得渾身都痛,但整個人卻反而鎮靜下來,或許是一種慟至極點後的反彈吧,桓竹只曉得有個聲音一遍又一遍的在心底說:桓竹,撐下去,不管關起門來後,你要流多少天的眼淚,要吐幾大桶的血,現在都得撐下去。
她慢慢的抽出戒指,抬起頭來對於軒悠悠一笑說:「不管是用它來買你的心安,或買我的愛情,它都太廉價了,歐總裁,我的人不賣,我的心更不賣。」
她轉身就走,任由鑽戒墜落到大理石的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第六章
元旦過去了,舊歷年也過去了,桓竹沒有回台北,也沒有留在台南或台中,她上了關仔嶺,住進了一幢與世隔絕的小木屋中,每週才騎腳踏車到鎮上一趟買日用品,順便給華維打電話報平安,小木屋中有水電而無電話,有設備齊全的音響,但沒有電視。
這是母親的丈夫張仁德在舉家移民澳洲前,唯一沒有變賣的房子,也是他留給她唯一的「紀念品」。
一年前當她從律師手上接過房地契時,同時拿到了一封張仁德留給她的信,信上便是以「紀念品」來形容這幢小小的木屋。
……我與你母親結縭五年,雖然她的心從來都沒在我身上,但我是愛她的,桓竹,正因為愛她太深,當時才無法接受那樣的打擊,這種心情,等你自己將來也愛上某一個人時,自然就會明白,我無庸贅述,只希望你不必吃跟我或跟你母親一樣的苦頭,在感情這條路上,能夠走得平平安安、順順當當。
最近我們一家四口即將移民澳洲,在整理財務時,才發現你母親名下還有一幢小木屋,只因那地方是她與令尊孕育出你的所在,後來也是她難產過世的地方,我既不願、也不忍再重臨舊地,久而久之,竟然就把它給淡忘掉了。
經與內人商量之後,我們兩人一致同意由你來繼承這幢屋子最為恰當,贈與稅款我已付清,木屋也請人去整修過了,往後你無暇去度假的日子裡,每隔兩周都會有人去照顧管理,我已預留了五年的管理費,你不用推辭,就當做我們夫妻臨行前所給予你的一份小小禮物吧,這幢小木屋則是最適合送給你的紀念品。
其實一年前我已想與你聯絡,無奈每次都吃了令尊賞賜的閉門羹,好不容易才輾轉得知你已離家自立的消息,個中緣由,我們不問可知,也因此更堅定了要把小木屋留給你的決心,這樣往後你再受委屈,至少知道自己有地方可去,不致惶惶不安,無所依歸。
孩子,千錯萬錯,都是我們上一代的錯,苦果卻要你來承擔,每一思及,總覺對你母親不起,若早幾年得知你的情況,或許我與內人早爭取將你接來了。
但不管如何,你現在總算也長大成人了,信末附上我們在澳洲的地址,你如有空,請來澳洲一遊,我們定當竭誠接待。
願你母親在天之靈庇佑你往後人生道上平平安安,我們也祝福你。
千錯萬錯,都是上一代的錯;桓竹想到張仁德在信上所寫的那句話,不禁露出苦笑,他太敦厚了,其實千錯萬錯,也都不是他的錯啊。
三十五年前,父親湯念澤因為需要鄰近一塊土地擴建工廠,不惜犧牲愛情,娶了擁有那塊土地所有權,父母雙亡,寄居在姨母、姨父家的蕭翠嬋為妻。
妻子娶了,土地也有了,念澤卻對舊日女友夏韶君念念不忘,加上韶君極度眷戀念澤,兩人於是一直維持著藕斷絲連的關係,感情甚至因見面不易,加上有婚姻做梗而更加濃烈。
在翠嬋生下長子華紹和長女華純以後,韶君終於因久待無望而嫁給了在新營鎮上銀行工作的張仁德,本來以為男婚女嫁後,這段糾纏多年的孽緣可以告一段落,其間韶君更曾隨夫婿調職到台北,有將近兩年的時間未曾與念澤見面。
等翠嬋再生下華維時,幾乎也以為韶君不會再成為他們夫妻生活的陰影了,哪裡曉得人算不如天算,在華維兩歲的時候,韶君他們又調回新營,張仁德更升任為主管,為擴張紡織企業,常常得跟銀行周轉資金的念澤因此又與韶君再度重逢,也發現對彼此的愛戀及渴盼,竟比以前還要熾熱,難道是因為中間分別了兩年,思念美化了對方在自己心中的形貌?
這份情意在有一天張仁德到台北出差,正逢颱風交通中斷,沒有辦法趕回新營時,終於決堤而出,結婚已四年多,卻一直不孕的韶君發現自己懷孕了。
當時已三十二歲的韶君在想要生下所愛的人的孩子,和拿掉不是丈夫的孩子的心情中長期掙扎,身體一日壞過一日,精神狀況也一直不佳,最後竟在難產中過世。
孩子生下來了,她臨終前跟丈夫坦承自己的過錯,並且要求他把孩子交給念澤,使孩子能在親生父親身邊長大。
仁德愛她至深,韶君至死都沒有被他所感動的事實當然重重傷害到他,更過分的是,為了孩子的將來著想,韶君竟要仁德主動揭發「綠帽」的難堪醜事,於是在極度混亂心情的催逼下,為了幫韶君完成最後的心願,仁德跟念澤開出了他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