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相逢疑似在夢中

第16頁 文 / 齊萱

    書畫,把大好的江山留在主紙上,載皓的心突然飄回到三年前某個如夢似幻的夜裡,那個與自己雖缺乏一面之緣,卻對作畫顯然也有著高度熱情的人,以及那位口齒伶俐、清秀動人的侍女;俯望著朝雨熱切的面龐,載皓的心湖驀然一陣晃蕩,怎麼他的相貌竟與記憶中的故人有著七分的相像?

    但那必定只是自己的幻想吧,載皓搖了搖頭,暗笑自己的荒謬,可是邑塵看在眼裡,卻以為他已經否絕了自己的要求,連忙急道:「貝勒爺;我求求您成全我這小小的、卑微的心願,我一定會努力--」

    「好吧,你就留下來。」

    乍然得到應允,邑塵卻又愣住了,瞪大了眼睛,微張著小嘴,半天說不出話來,那表情倒把載皓給逗笑了。「怎麼?不會是我答應之後,換你要反悔了吧?」

    「不,不,不反悔,永遠都不會反悔,」邑塵這才如大夢初醒般的想要跪下去叩恩說:「我--不,是小的謝過貝勒爺,謝謝貝勒爺。」

    「行了,」載皓笑著扶起他道:「以後要忙、要累的人可是你,讓救命恩人反過來服侍我,該說謝謝的,應該是我才對。」

    邑塵的手臂被他一扶,竟彷如被電觸到似的猛然躲開,雙頰也火辣辣的熱燙起來,一時之間,倒著傻了我皓。

    「朝雨,你怎麼……」

    「小的該死,」邑塵拚命掩飾方纔的失悠道:「小的理應行此大禮,卻被您一把扶起,覺得有逾本分,所以才會……」

    「原本如此,」雖然仍有些孤疑,但載皓總算是暫時接受了她的解釋,心想:小男孩嘛,這兩天飽受為嚇,難免精神緊張,加上他又是頭一次為人當差,臉皮亦不免薄了些。「不過你得先答應我一個條件,我才准你留在我身旁。」

    「什麼條件?」深怕再著著他的話,自己的臉會更紅,甚至露出馬腳來,所以這會兒邑廑便連頭都不敢抬了。「貝勒爺話說。」

    「就是你雖名為我的小廝,實際上我卻想交你這個挺有意思的孩子做做小朋友,所以呢,第一步,」他豎起食指來叮嚀:「以後在我面前,別「小的」、「小的」,甚至「奴才」個不停,朋友既是站在平等的地位,你就直接說「我」即可,好嗎?」

    迎上載皓溫和的眼神,邑塵終於不由自主的輕點了一下頭。「好,貝勒爺。」

    從那一天開始,便連邑塵也不得不把自己當成了「朝雨」看,努力忘掉局於「邑廑」的女性種種,徹底的從「她」轉變成「他」。

    「那些事情就算一天沒你,我也還應付得來,你就甭為我操心了,等著小三子來向你謝過救命之恩要緊。」

    朝雨聽然嗽起了小嘴道:「原來我這麼無關緊要啊,有沒有我跟在身旁,您都一樣,說不定還覺得更加自在哩。」

    望著小廝微嘟的小嘴,載皓不禁有點啼笑皆非,想捏捏他的鼻尖取笑他一番麻,卻又因想起了朝雨對於跟他人肢體接觸的事,向來極端忌諱和排斥,進而打消了那個念頭,他也搞不清楚這個小男孩為何會有那些奇奇怪怪的禁忌,不過也由於他的勤快貼心,使得近來自己的生活起居的確舒適許多,所以那些無傷大雅的生活習性,載皓便也抱著尊重的心情,一逕由著他去堅持。

    「朝雨,瞧你這小心眼兒的模樣,不知道的人,還真會以為你是個姑娘家哩,連這種小事也能引發出你一堆奇奇怪怪的念頭來。」

    「我……」朝雨面孔迅速泛紅,話語也為之一窒。

    「接著啊又一定是面紅耳赤,」載皓面帶縱容疼愛的表情說:「真是拿你沒辦法。」

    朝雨怕自己多說多錯,索性專心的為種合香,給福晉送過去之後,發現近剩下一些,就去找出您今天特地換上朝服,是要進宮裡去嗎?」平常他到練兵處去,都只是一襲可撩可卷的簡單袍服。

    載皓微仰著頭,讓朝雨幫忙扣好披肩的鈕索說:「嗯,赴練兵處之前,我得先上朝去,最近南方上海有件事鬧得凶,朝廷想跟大臣們合計一下,看著該怎麼辦才妥當。」

    「什麼事?需要如此慎重?」朝雨佯裝隨意問起的樣子,聽身去拿載皓的一些佩件,這一側身,便也略著了載皓微向上挑的劍眉,似乎在疑惑著他為何會對此話題產生興趣一樣。

    不過他還是應答道:「就是朝廷想從上海租界引渡兩名企圖以不當言論煽惑人心的造反分子回來,但租界那邊卻硬是不允,實在是教人有些心煩。」

    「既然是租界裡的事,就讓租界的衙門去辦好了,咱們近插什麼手哩?」

    一聽他用「衙門」兩字形容合審單位,載皓反倒笑了起來,用語如此「古舊」,思想應該也就不至於前進到哪裡去吧。

    「問題是其中一個人的著作充滿著所謂的「革命」思想,極容易挑功那些意志不堅的人,讓他們群起造反的念頭。」

    「真有這種事?」朝雨佯裝吃聽道:「什麼人有那麼大的膽子啊?造反是要砍頭的呀;」

    「會想要參與革命的人呵,聽說早就都已經不怕砍頭了,你打從南方來,怎麼會對這類想法一無所聞?」

    「我爹才不准我聽那些奇奇怪怪的言論,」朝雨流利的麻答:「我可是賀家的狩生子,不能被砍頭的。」

    「沒有……」載皓沉吟了一下,眼神表情都是複雜的。「最好。」

    「貝勒爺,您的香囊。」

    載皓暫阻了朝雨要幫他偑戴的動作,逕自從他手中抬撿起那個不及半個巴掌大的白玉香囊端詳道:「前幾天戴的那個鍍金葫蘆呢?」

    「我嫌它重了些,而且跟您今日的朝服顏色相近,載起來不夠顯眼,最重要的是我昨天新起用了一種合香,給福晉送過去之後,發現近剩下一些,就去找出您另一個香囊來裝填,您問問著,看喜不喜歡這個新香味。」

    載皓將那個盒面飾接空菊花雙雀紋的扁圓形玉盒湊近鼻端一聞,立刻讚道:「真香,悠悠遠遠的氣息,既不濃且不艷,像透了……」他偏頭想了半晌,然後帶著八分肯定說:「梅花的香味。」

    朝雨拍手大樂道:「貝勒爺您好厲害喔,這個配方所調製出來的,就是梅花香,連你來聞都覺得像,那我這半個月的心血就沒有白費了。」

    載皓望著他因興奮而微紅的雙頰,以及眼中佻達的光彩,配上白皙光滑的肌膚,心神不禁一陣搖晃,連忙暗喝一聲:荒謬,並努力凝聚心思問道:「這帖香需要花上半個月的時間來調配?怎麼這麼麻煩啊?」

    「不是啦,是把所有的材料碾成細末,再以煉蜜調合,做成合香之後,還必須用瓷盒盛裝,埋在地中半個月,然後方可以取出來使用;所以打從半個月前我把瓷盒埋進地裡之後,便天天惦著,怕起出來時香味會不對,謝天謝地,總算沒有失敗。」

    載皓笑道:「我猜這玉盒上下加飾的穗子,八成也是你的傑作,對不對?」

    「說傑作不敢當,」朝雨皺一皺鼻子,淘氣的說:「只是我在整理您的衣物飾品時,發現這些香囊原先的盤結穗子等,都因久置而褪色或甚至斷裂了,所以便向小蘭姊要來一些絲線重新修飾過,您瞧這白玉香囊上穗用盤長結加上珊瑚扁珠,下穗則在對稱的扁珠後編成菊花結、鈕扣結,底下再垂成流蘇,是不是整個立即光鮮亮麗起來,更加令人愛不釋手啊。」

    她看著載皓手中的玉盒,得意於自己的巧手妙藝,渾然不知載皓的眼光則完全集中在她身上。

    打從一個多月前答應讓朝雨成為自己的貼身小廝起,載皓髮覺自己的心便一日紊亂過一日,只因為朝雨一日比一日更得他歡喜。

    本來依他過去與小三子的投契,或依朝雨細心體貼、勤勞忠厚的態度,兼將他服侍得無微不至來說,他對這名小廝的感情一日深過一日,對他的倚重一日重過一日,對他的欣賞一日多過一日,應該都是極為自然的結果,絕不該反將他惹得心頭大亂才是。

    一切只因為載皓竟一日比一日清楚的發現朝雨不同於一般的「男孩」,而他對朝雨的感情也不同於他對其他手下的單純,這個發現對於三十多年來,感情世界都未曾掀起驚滔駭浪的載皓而言,其震撼之大,絕不下於青天霹靂,難道說他多年來的古井無波,只緣於「喜好特殊」,甚至是「癖性怪異」嗎?

    不;載皓絕不願相信自己是有「那種」癖好的人,或許一切只緣於朝雨的心思太細膩,外形太秀麗,個性也大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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