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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文 / 齊萱

    完全明白丈夫言下之意的湘青,早將熱燙的面頰貼向他的頸側,啄吻起那急速加快的脈動了。

    第四章

    光緒三十年

    元宵前八達嶺長城左近高巖平台邑塵望著前方逶迤在莽莽雲嶺之中,猶如一尾暫且蟄優,一待春雷震動,便要再飛躍上天的蛟龍的長城,頓覺整個心胸卻跟著開淌起來。

    雖然氣溫因寒流再加上不斷吹襲的西北風而急遽下降,但眼前瑞雪紛飛,大地一片鑲銀妝玉、層次分明的冬景,依然讓邑塵覺得不虛此行。

    更何況在過來這裡之前,她才跟學堂裡的幾位朋友上地安門外的度和堂去痛痛快快吃了頓大餐,古人說:「飢寒交迫。」現在她既然不饑,當然也就無所謂寒了,而且她上上下下、裡裡外外,一共穿了七層衣褲,外頭又圍著件大皮裘,再戴上一頂兜耳貂絨帽,就算想叫叫冷嘛,似乎也有點不知該從何叫起的味道。

    想到臨山城前的那頓盛筵,邑塵的層逆便不禁浮現一抹愉悅欣慰的笑容,那士、八個一年多來晨昏共處的同窗好友,委實為她這段北上求學的日子,言上一個最鮮活熱鬧的句點。

    是的,句點;她已決定等立春冰融之時,便要提早赴壇島與家人團聚,說來這在年前方做下的決定,表面上著來雖有點倉卒,其實已是她考慮了一個多月後,才終於確認的結果。

    京城一年,於求取知識上雖不能說毫無收穫,但所得與她當初預期的,畢竟有段差距,更何況身處這國內最高政權的所在地,日日所聞、天天得見的,全是些令人憂心焦灼,乃至氣憤慨歎的消息,所以邑塵才會動了輟學的念頭,心想不如提早些時過去跟家人會合,屆時若檀島日子單調沉悶,那就再按原定計畫停留一年之後,自己先行返國,回杭州老家去。

    她和順心在去年暑假他回來時,已悄悄約訂百年之盟,順心十分高興,雖然知道這件事的人,除了他們兩個當事者之外,就只有權充見證的如意,但他們慎重其事的為邑塵戴上一隻玉環,臉上的笑意久久不去,彷彿未來的幸福已完全掌握在他手裡,成了具化成形的實體一樣。

    相較於他的篤定,邑塵的反應與感受便顯得有些輕忽飄緲了,好像只是做了件「誤」做的事,而非「想」達到的心願一樣。

    甚至連順心幫她戴上玉環時,她的表現都不若稍後他遞給她一本書時來得興奮。

    「革命軍,」看清楚書名之後,邑塵的雙眸也跟著亮起來。「鄒容真的完成它了,聽說佳評如潮;」

    「是啊,五月間才由上海租界內的大同書局秘密印好發行,不過短短幾個月,已再版二十次,銷行百萬多冊了。」

    「那為什麼我在學堂內,從未見任何人捧讀呢?」

    「傻瓜,」順心笑道:「你念的這所學堂是朝廷開辦的,怎麼會讓你們公然閱讀這本書呢?」

    「說的也是,既然如此暢銷,一定造成搶購風潮吧,你才剛回來不久,怎麼有辦法幫我帶上來?」

    順心指指如意道:「那就要問信祥的未婚妻囉。」

    邑塵失笑著說:「哎呀,你們瞧我糊塗的,信祥是鄒容的好友,別人買不到送有得說,他怎麼會拿不到呢,是不是?」

    「一想到裡頭也有信祥的付出與心血,我就覺得好驕傲。」如意毫不掩飾她「妻憑大貴」式的甜蜜笑容。

    邑塵在一旁早已迫不及待的翻將起來,並默念道:「革命者,天演之公例也;革命者,世界之公理也;革命者,爭生救亡過度時代之要義也;革命者,由野妥而進文明者也;革命者,除奴隸而為主人者也。」著到這裡,她隨即抬頭跟如意說:「如意,你的確可以覺得驕傲,曾為這麼一本精采的書盡力,曾為像鄒容那樣一位朋友效勞,信祥實在是個幸運的人。」

    「對啊,這本書啊,他幾乎已經可以倒背如流了,」如意正色道:「尤其是那最激昂慷慨的一段:「革命,革命;得之則生,不得則死;毋退步,毋中立,毋徘徊,此其時也,此其時也;]說得真好,其對,是不是?」

    「我認為書裡最中肯、最深入的比方,是他提出了革命與教育必須並行的理念,不但革命之前須有教育,革命之後,一樣且甚至更須有教育,真乃獨到之見。」順心亦由衷的誼歎。

    「可是……」邑塵憤起了書問道:「聽說鄒容已被收監入獄了,是不是?」

    經她這麼一問,順心兄妹的臉色都立刻黯淡下來。「是的,他是在接到章炳憐入獄的一封信後,慨然勇赴巡捕房自首的。」

    「光緒本來就如章炳麟在蘇報上所說的是「載湉小丑,不辨菽麥」,朝廷命令江蘇巡撫恩壽去聘請英籍律師,向上海租界的會審公廨提出控訴,指稱章炳磅、鄒容等人侮屏元首,根本是老羞成怒的行為嘛,」如意忿忿不平的說:「想不到上海租界工部局還真的在六月三十日拘捕了章炳麟入獄,他既是上海言論界的權威,也是革命陣營中重要的國學大師,信祥跟我說過,自鄒容今年回到上海,與章炳螃一見之下,即成莫逆,大師賞賜鄒容的少年英發,生氣虎虎,鄒容則毅佩章炳麟的學識淵博,意志剛毅。」

    順心頻頻頷首,接下妹妹的話尾跟邑塵解釋道:「我想最重要的是大家志同道合,熱心革命,所以明明當時沒有同時被捕,鄒容仍在接到信後,毅然決然的前去陪伴章炳憐。」

    「那樣生龍活虎的一個人,卻硬被抑鬱在黑暗無光的苦牢裡,」邑塵滿心掛傻的說:「順心,我突然有種不祥的感覺,因為那樣實在太殘忍了。」

    「是很殘忍沒錯,但他們兩人現在畢竟是被收押在租界內,只要租界當局不接受朝廷的引渡要求,我相信章、鄒兩人也就不會有立即的生命危險。」

    「若不是這樣啊,我看信祥早拋下他即將完成的學業,回國來探視好友了。」如意應是最瞭解未婚夫想法的人了,當然也推測得到他可能採行的做法。

    「好了,別再為鄒容操心了,我想他跟我們每一位同志一樣,都是志在流血,才會自願入獄,他這本著作啊,已然震醒了民族的靈魂,革命之業仍須他特績投入;吉人天相,我相信他們兩人一定很快的就能恢復自由,再繼續與廣大的「革命軍」並肩奮鬥。」

    順心這麼一說,邑塵也覺得自己方纔的顧慮似嫌杞人憂天了些,於是便轉問如意道:「你三哥說你也想進學堂來讀一陣子書,但信祥不是就快回來了?你不在家多學學怎麼做一位未來的賢妻良母嗎?還有韋伯父那一站,你過得了嗎?」

    「三哥跟你都才剛訂婚,而且我聽說令尊行前曾經交代,一定要等到他回來之後,你們才能成親,換句話說,那至少也得再等上兩年多;他做哥哥的人都不急著娶了,我又何必要急著嫁?」

    「誰說我不急的?」邑塵還來不及說什麼,順心已搶在她前頭道:「我才急呢,佷不得明天能把邑塵給娶進門,但她不肯嫁,光我一個人急,又有什麼用?」

    「順心;」邑塵想不到兩人才做下約定,順心馬上就會利用他的新身份,在言語上展現他的渴望。

    如意拍掌笑道:「怎麼樣啊?我未來的三嫂,恐怕對於怎麼首個賢妻良母的事,你要比找吏早操心了。」

    為了避免他們兄妹倆一搭一唱,說得自己更窘,邑塵便趕快將話題導回到原先所講的事情上。「我是在跟你說真的嘛,如意,你真的想上京城裡來讀書嗎?」

    「我是想啊,在這半年來你給我寫的信中,我已不知神遊過北京城多少回了,可是這回若不是三哥要來,恐怕不論我再怎麼央求爹,他還是不會答應讓我到京城來玩玩。」

    「瞧,你自己也說了,他連讓你來玩一趟,都不肯鬆口答應,你又哪裡還能奢想到學堂這類的事上去?」

    如意笑出她一雙向來便為最大特徵的梨渦來。「只要使出我最擅長的「磨功」,日日夜夜的跟我爹磨,我才不相信到頭來他不會軟化。」

    回想到如意那日的笑靨,即便事隔半年了邑塵仍然忍不住輕笑出聲來,若非親眼所見,誰想得到平素那麼嬌滴滴的如意,一旦與自己論劍搏刀,身手架勢,可是樣樣不輸的。

    其實她何嘗不希望如意能夠上來就學,如果她能趕在新學期開課前到北京城來,那麼自己就可以把租處轉讓給她,並帶她熟習環境,甚至多留些時候,與她為伴。

    可是她遲遲得不到父親的應允,進學堂的期盼也只好一日拖過一日,並以愈發寫得勤的信件,要邑塵描述她在學的生活,與平時的休閒娛樂,說是聊解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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