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齊萱
載皓深深著了他一眼,發現此刻不論再說什麼,似乎都已顯得多餘,便只點了兩下頭,把棉巾遞回給他後,隨即朗朗說道:「搭箭;」
見載皓又恢復一貫的卓然挺立,杉才也不禁跟著精神抖擻起來,連忙拱手,正待一樣大聲應是,卻已被另一個豪邁的聲音給搶了先。
「小三子,再幫我備副弓來,好讓我與你們這位號稱北京城內的第一號神射手較量較量。」
載皓猛然轉身,喜出望外的叫道:「關浩;」
「載皓兄,」關浩一追動手脫下上衣,遞給前來接手的杉才,一邊疾步向前與載皓把手緊握。「咱們又有一年多沒見了,近來可好?」
「托福,」載皓仍然不敢相信眼前人是其實存在般的說:「什麼時候來的?
打算在京城待多久?怎麼事先也沒差人來通知一聲?對了,湘青呢?有沒有一起回來?她現在在哪裡?」
關浩仰頭大笑道:「說慢點,說慢點,你一口氣問這麼多個題,教我該從何答起才是?而且你瞧,」他指一指前方說:「箭靶他們都已搭好,我們就先射一回後再聊不遲。」
「可是……」載皓宦在急著想知道那些事。
「怎麼?」關浩忍不住調侃道:「姓道說你這位二舅子還怕輸給我不成?」
「好小子,竟然連激將法都搬出來用了。」載皓笑著要杉才迭上弓來。「我是怕你這雙慣於開藥打針的仁醫的手,會難敵我這租鄙武將之臂,所以才拚命想找台階讓你下啊,想不到你仍執意要比那待會兒若輸了,可不許向我妹子喊冤,你也知道我是最見不得她難過的。」
「我正是要討她歡心,才立意給你個「難看」啊,」開浩已接過弓來,彈試丁一下又繼續道:「九年前若不是我揍巧南下祭掃祖墳,北京城內的射柳大會,還能由得你大出風頭嗎?」
載皓也已搭好箭,目注遠方的箭靶,臉上始終帶著一抹篤定的淺笑。「你應該慶幸自己當時南下了,至少還有杭州一地的射柳魁首可當,如果真留在北京城內跟我比啊,那年清明恐怕連你關浩是誰,都無人知曉哩。」
開浩的笑聲迴盪放冰封的園中道:「是啊,我是應該慶幸自己湊巧去了趟杭州,否則如何有緣得識湘青;」按著便收斂笑容沉聲道:「少說虛言,舅爺,留心了。」
載皓亦隨即收起玩笑之心,一時之間,偌大的後園內便只聽得箭聲咻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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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輪箭試下來,載皓與玥浩的箭技果然無分高下,同樣出色,幾乎都百中紅心。
把弓箭交給手下去收台之後,穿回外衣厚袍約兩人便相偕進流杯亭內,品嚐福晉特意差人送過來的八寶蓮子粥。
「咦?這是什麼?」載皓才坐定喝了一口粥,注意力便被桌上的一個四方錦盒給吸引了去。
「你打開來看看,不就知道了。」關浩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說。
「是給我的東西?」
關浩頷首說:「嗯,本來我是想等待會兒你們兄妹碰了面之後,再拿出來的,但湘青卻硬要我先送過來,不過也難怪她心急,為了趕製這份東西,在回北京來之前,光是設計圖樣,便曾讓她足足熬了三個晚上。」
聽妹夫說得心疼,載皓不禁更加好奇了,馬上動手打開錦盒,翻開綢巾,拿出裡頭的……「好美的一件斗蓬;」載皓欣喜不已的驚呼:「這繡的是大柵欄燈市,元宵夜的盛景啼。」
「看來這件禮物你並不嫌棄囉?」
「湘青繡的衣裳物件,哪一樣我曾嫌棄過?你沒看我今天披的蓬袍,都還是她三年前幫我繡的「旭日東昇」。」載皓撫摸著手上這件新的黑色篷衣間:「料子真好,是外來織品嗎?」
「不,是杭州那兒仿織的天鵝絨,的確很精緻,是不是?不過織繡不易,頗讓湘青吃了番苦頭。」
「行了,」載皓取笑道:「這麼捨不得湘青累,小心你哪日寵壞了她。」
關浩非但不介意他的調侃,反而還大方的表示。「能夠寵她啊,是我這一生最大的福氣,我只怕再怎麼寵都不夠,才不怕會寵壞她。」
載皓拍一下額頭,佯裝受不了的說:「可以了,可以了,關浩,我不反對你多多疼愛我這個幼時命運多舛的妹妹,但你似乎也沒必要老在我面前強調你們夫妻有多恩愛吧?不嫌有時肉麻了些嗎?」
「我就知道你會嫉妒,」關浩臉上的笑意愈深道:「誰教你眼光奇高,什麼名媛淑女全看不上眼,活該要忍受寂寞清冷之苦。」
「你怎麼知道是我眼光奇高?」載皓似笑非笑的說:「我看現在就算是在下有心降低標準,恐怕也無暇娶妻。」
「你真忙到這個地步?為什麼?為這政務益窳的朝廷?值得嗎?載皓,列強瓜分之禍,日漸迫在眼睫,你為何仍固執加斯?」
載皓的雙眸迅速黯淡下去,且混雜著一股悲憤。「關浩,咱們各為其主,各有所思,無謂對錯,難辨是非,這件事……可不可以不談?」
凝視著這位清廷中少數的猛將之一,亦是他和湘青所敬所惜的親人,關浩實在是有滿心的不解和焦灼,但與他情同莫逆的自己,偏又比誰都還明瞭這位滿族皇親子弟對祖法的執著,那份明知不可而仍為之的孤苦心意,看在與他理念迥異的自己眼中,都已經悲慟難忍了,更何況是日日在矛盾磨心中掙扎的他本人呢?
一思及此,關浩縱有千言萬語,也實在不知該從何勸起,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忍不住的說:「各為其主,說的好,但我尊崇的,至少還是個志在救國救民的偉大思想家,你呢?你的主子呢?不論是為那怯弱的光緒,或為那霸道的慈禧,都一樣不值啊;」
載皓雙眼甫一圓瞪,便又隨著放鬆的身子而緩和下來,他的眼眸望向遠方,沉吟了許久,久到關浩都差一點要忍不住出聲相喚了,才調回眼光來望著他,極為平靜道:「我所能做的,也不過是在求一個「無愧於心」而已,關浩,就算是我拜託你的,別再說了,我們再爭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更不會有任何意義。」
「好吧,」關浩只得歎口氣說:「但至少你總可以告訴我最近在忙些什麼吧?你把所有的重擔都扛在自己一個人肩上,可知道福晉和湘青她們會有多擔心?」
只要不爭論帝制與民主孰是孰非,載皓倒不介意跟關浩闡述局勢。
「你知道去年三月,朝廷跟俄國締結的「東三省撤兵條約」嗎?」
「知道,口是心非的俄政府允諾在十八個月內,將原先進駐的軍隊完全撤離東三省,去年十月二日,遼南俄軍是如期撤退了沒錯,但約定在今年四月八日的第二期撤軍期限明明已屆,本來應自奉天、吉林兩省撤出的俄軍,至今卻仍文風未動,且不斷提出新要求,意圖達到他們一貫封鎖東北的宗旨,結果目前不但英、美兩國紛紛表示憤概,日本的反應尤為激動,既懷恨俄國干涉還遼舊事,又痛惡其涉足控制朝鮮新仇,兩國為此不是已談判半年有餘了嗎?」關浩唇邊浮現一抹冷笑道:「最荒謬的是,東三省既為我國領土,主權便理應歸我所有,如今卻落了個反受其他兩國爭執不休的場面,好比兩個外人跑進我家廳堂來,爭論東北角那套桌椅該歸誰所用一樣。」
「是很荒謬沒錯,」載皓起身走到亭柱旁去靠著,私毫不覺寒風刺骨的說:「但更荒謬的事,恐怕還在後頭。」
關浩只須蹙眉一想,便已猜出了個大概,不禁有些駭然的追問:「你是說,這兩個人可能是會嫌動口過於文雅,進而拳腳相向?」
載皓雙手環胸,雖側身點了一下頭,可是口中卻猶自說著,「但願這只是我個人過度悲觀的揣測,但願一切都只是我的胡思亂想。」
然後他猛然轉過身來甩了甩頭,彷彿想甩掉心上所有的重擔與陰霾,故意用輕快開朗的口氣招呼關浩道:「我餓了,這點粥根本不濟事,你呢?咱們回府裡去吧,我也想讓額娘和湘青早點看到我穿這件新斗篷的樣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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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福,記得跟關大人講,就說我打算留他們小倆口住上幾天,說我們娘兒倆有三年沒見了,湘青自庚子亂後,也沒再回京城過,既然這回額駙應大診所之聘,打算在京城住上一年,那把他們倆借給我疼個十天半月的,也算不上是過分的要求。」和親王府的正福晉一進聲的交代管家。
「是,福晉,您放心,這事我絕對會辦得周周到到的,我們一家人對格格不也是日恩夜想的嗎?現在好不容易盼到她攜額駙歸寧,說什麼大夥兒也都要好好的聚聚、聊聊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