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齊萱
「嗯,」邑塵重重的點頭道:「你一定要記得幫我寄一本過來喔,不,一本絕對不夠,至少也得寄上五本,你忘了我爹跟我其舅也都是革命的支持者嗎?」
「那是我最慶幸的事情之一,怎麼會忘?我們這些如人興中會的人,向來最放心不下身旁的親人、妻子或愛人,常常得在忠與孝、民族大愛及兒女情長中受盡兩難的折磨,獨我韋順心不然,因為不但你是我同道中人,連伯父和你舅父也都支持革命,至少我們便不會碰上像如意與信祥之間的通信風波和難堪場面;只是,」他盯著邑塵看說:「我實在捨不得你這一去三年,咱們就得分開千餘日。」
邑塵似乎頗有同感的起身在廳內踱了幾步,然後才低聲說:「順心,其實我也很矛盾,外頭那遼闊的世界是我所嚮往的,我何嘗不想學你們,同樣進外國學校去求取那些全新的知識,但在我的內心深處,對眼前這多難的祖國,偏又有份難以割捨、眷戀至深的感情;動亂的局勢最是瞬息萬變,我實在不願錯過任何一個可能得以參與的機會,三年似乎太長了,對不對?」
順心聞言即難掩一臉為喜與興奮的說:「邑塵,有件事我自回國後就藏在心底,好幾次想要跟你說,卻都因怕說出來之後,會顯得我太過自私,所以便三番兩次的湧到嘴邊,又三番兩次的被我給嚥了回去。」
她微蹙秀眉,不明所以的瞪住他看。
「我是說,對於你剛才所說的矛盾心情,我可能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真的,那你還不快說;」
「你知道清廷已自去年起實施新政?」
「知道啊,但那又怎麼樣?不過是慈禧那老太婆與一批頑固的守舊派,經八國聯軍的一大創痛,奇恥巨辱,一時頓感無以對國人,為了收拾人心,緩和民情,才不得不頒布的詔諭,在我看來啊,恐怕又只是另一套治標不治本的文字遊戲而已。」
「路遙知馬力,是虛是實,治標治本,你現在暫時都別去管,你只需要想著如今已有女子學堂,所以你可以在伯父母遠渡重洋時,直赴北京就學,同樣可達增進知識的目的;既然你嫌三年過長,那就不妨先在國內訂兩年書,最後一年再過去與家人會合,遊覽檀島勝景,並深入瞭解當地的風土民情。」
順心的建議換來了邑塵的頻頻點頭,最後她甚至激動的拉住順心的雙臂道:「你這主意實在是太棒了,謝謝你,順心,從小到大,好像無論什麼難題,只要交到你手上,一定都能迎刃而解。」
輕攏著她的肘彎,順心笑著坦承道:「先別忙著謝我,我之所以會絞盡腦汁的去想這個辦法,原始動機可不是為著你,而是因為我希望至少一年一次,在我每回返國時,都能與你見上一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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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完女兒的敘述,雪蓮沉吟了半晌之後才問道:「你跟你爹提過了嗎?」
「誰不知道在咱們家是小事由爹,大事聽娘的啊,我想這勉強也能算是件大事吧,如果過不了娘這一關,爹那兒我就不去勞煩他了,這些日子以來,為了安排出國事宜,他已經夠忙的了。」
「雪蓮,你瞧這丫頭嘴巴厲害的,是不是標準的兩面光,既討好了你,又體恤到我了呀?」隨著一陣爽朗笑聲踱進臥室裡來的,是賀振千高大的身影。「真不知道她這等口才遺傳自誰喔。」
「爹;」邑塵立刻撲到振千跟前去,勾住他的臂膀撒嬌道:「您什麼時候得問的?進來多久了?怎麼都沒出聲?」
「出什麼聲?」振千寵愛的對著女兒笑道:「爹又不是狗啊貓的;我寸進來不久,剛剛好把韋順心那小子的「建言」給聽個一清二楚。」
雪蓮起身問他說:「老爺,既然你都聽清楚了,那我也就不必再重複一遍,你的意思如何?」
振千著一看女兒,再望著妻子道:「這個女兒,是不是從小到大都沒有讓我們操心過?而她那包括革命意念在內的思想,是不是全為耳濡目染,得自我倆平日有行薰陶的結果?在地那段兩個弟弟都尚未出生前,類似獨生女的九年成長過程中,我們是不是也曾協議過,要養成她如男兒般獨立自主的個性,造就她開闊包容的胸襟?」
雪蓮面容一鬆,算是聽懂了丈夫的話意。「是的,振千,我相信咱們的女兒一定鴕夠照頎好自己。」
邑塵開心得投入母親的懷中,雙眸立刻浮上一層淚霧說:「謝謝爹娘,女兒一定不會讓您們擔心,讓您們失望。」
賀氏夫婦其實又哪能真正的放心,為人父母者,恐怕窮其一生,都無法完全不懸念子女吧,只是他們亦深諳女兒大了,就該給她自由翱翔之道,所以心中縱有萬分不捨,表面上卻仍然不敢稍露痕跡,怕就怕如此一來,反而會害得向來體貼乖巧的女兒裹足不前。
「等一下,爹還有一個條件。」振千突然正色道。
「什麼條件?」邑塵以眼光向母親相詢,但雪蓮卻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亦一無所知。
「就是你的終身大事啊,你什麼時候要跟順心點頭,與他私訂終身,爹都沒有意見,不過你得事先與他說清楚,就說是我特別交代的,說若是想用花轎抬你回去,娶你入門,便一定得等到三年後我們一家五日,外帶阿元他們全家從檀香山回來時才成。」
第三章
光緒二十九年
大寒後北京城和親王府「換靶;」載皓低唱一聲。
「換靶;」他的貼身隨從李杉才盹即傳訊下去,然後為載皓送上棉巾。「貝勒爺,您擦汗。」
「嗯;」載皓接過毛巾抹了臉,卻揚手拒絕了杉才意欲幫他披上的外衣。
「不必了,我還沒射夠,吩咐他們再備五十支箭。」
「貝勒爺,您過年之後就到後園裡來了,小的覺得您近是--」
載皓揮手打斷他的話頭笑道:「小三子,想逗你那對雙胞兒玩的話就去吧,這裡讓他們來服侍即可,咱們這趙足足在外待了個把月,我著你苦不加把勁的話,剛在學說話的孩子哪天可能真的會街著你錯喊「叔叔」。」
聽主子提到他那兩個寶貝兒子,杉才隨即笑得合不攏嘴,但也沒忘了自己的本分所在推辭著說:「貝勒爺這說的是哪兒的話,我是想到咱們昨兒個深夜裡才回到府內,您又一大早就趕著上朝去,深怕您身子會吃不消哇,所以才想勸您今日練到這就好,可沒別的意思,更不敢偷懶。」
載皓拍拍他的肩膀。「沒人說你偷懶啊;小三子,你跟在我身邊也有十來年了吧,我還會不明白你嗎?照說有了孩子之後,我實在該讓你多待在府內享受天倫之樂的,況且小蘭頭一台便為你生了對雙胞男孩,老是讓她一個人忙,想想也是挺辛勞的。」
「貝勒爺,」杉才有些驚異,跟在載皓身追多年,可以說是一路見他平步青雲;意氣風發、雄才大略的貝勒爺才是他一向所熟悉的,絕非眼前這殷殷開懷垂詢自己尋常家居生活的模樣啊。「今日上朝,是不是又轉到什麼讓您心煩的事了?」
載皓微微一愣,那表情已分明顯示杉才的推測不差,但他卻仍不欲多談的說:「這些年何時步過心煩之事來著?有事煩心,想法子解決便是,不然成天煩著、掛著、惦著,再想上一百年,依舊無濟於事;我只恨自身一己之力微薄,恐有志難伸啊;」
「貝勒爺,急事緩辦,您就不要再成天這樣苛求自己了,如果可以,小的還真佷不得能為您多分點憂、解點勞。」杉才近乎懊惱的說。
「你已經是我身邊最得力的助手了,小三子,坦白說,有時我覺得你我之間,甚至比我跟自己的五位異母兄弟還要來得更親,正因為如此,我才益發覺得有愧於福伯他們,當初他把小蘭嫁給你時,還曾為從此便好比多了個半子而欣喜不已,豈料短短數年間,我承就皇恩日深,連帶著你也不得不長年隨我在外東奔西走,小蘭非但沒有因你本無家累而得益,反而還要母兼父職,加倍辛苦,這也就是我為何會一再力促你把握難得的在家時光,與妻兒好好相處的道理。」
「您的體恤之心,小的完全明白,不過小蘭與我一樣,自小便都在府內長大,我的心意,也一向比誰都明白,況且岳父岳母是福晉從娘家攜來的老家僕,對於我能跟在她的獨生兒子的身旁服侍一事,一直都覺得與有榮焉,至於我那兩個兒子嘛,有外公外婆幫著照顧疼愛,小蘭根本累不到哪裡去,連福晉亦不時差人打賞玩具衣裳,貝勒爺就不要再懸念這等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