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米亞
「朱寧寧是跟我一起長大的。」他像說故事一樣的語氣,有些平淡,有些事不關己。「我交第一個小女朋友的時候,她把玩具蛇丟進對方的衣領裡;第一次跟女孩子去看電影的隔天,對方就從樓梯上跌下來,在輪椅上坐了半年,她覺得是在保護自己想要的,但那種行為只會讓我更厭惡她而已。」
「你、你不阻止她嗎?」
「她驕縱慣了,沒幾個人能阻止得了。」朱德快四十歲才有了這個女兒,寧寧早被寵壞了。
「但你可以,不是嗎?」
嚴降昊看著她認真的表情,難得真心的笑了。「是可以,但那又怎樣?」
他不會為不相干的人多費力氣。
反正他跟那些女孩子在一起不過是打發多出來的時間,她們或好或壞,都不關他的事。
「不管怎麼樣,傷害別人就是不對。」澄雨一面忍受手指傳來的疼痛,一面不忘替那些受傷的女孩抱屈。「如果你不讓她覺得自己是特別的,沒有誰會這麼大膽。」
「喔,有道理。」他一臉平淡地說。「也許是我寄住朱家的緣故,所以她覺得自己該是特別的。」
「你……寄住朱家?」
「嗯哼。」
澄雨愣了一會兒,才問道:「那、那,你的家人呢?」
「死了。」他仍保持平靜的態度替她揉推腫起來的無名指及小指。「雙親、兩個哥哥、一個妹妹,在我七歲那年死於橫禍。」
在紐約,嚴家一夜滅門已成懸案,僅供一些不知內情的探員唏噓。但他心中始終清楚,是調查局將證據煙滅。這些年來他從沒一天忘記是誰讓他在無憂無慮的年紀成了孤兒,迫使他變得早熟而冷酷,為了索討人命,過著表裡不一的生活。
成長過程中,每個知道他遭逢如此變故的人,都是用同情的眼光看他,然後說一句「好可憐喔」。
他恨極了那樣的憐憫眼光。
他是嚴家唯一的兒子,他不需要別人的憐憫……
「你在發抖。」
嚴降昊停了下來,第一次發現自己無法掌控的情緒湧現。「是嗎?」
突然,她伸手將他環住。
一如母親抱著孩子似的緊緊環住。
靠在她削瘦的肩上,他聽見她的聲音。
極輕的,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你一定很寂寞。」她說。
沒有憐憫、沒有同情,只有一種寬容的溫柔。
那是很久以前,當他還是個孩子時才聽見過的聲音。
翻湧的思潮逐漸平復,他讓她擁著,看見午後的斜陽穿過落地窗,將兩人的身影拉長,映在木質地板上。
光與影互相交錯,差異如此明顯,卻又如此和諧。
第七章
自從知道嚴降昊的過去後,澄雨躲避他的心情突然有些轉變。
他的人格不一應該是來自童年創傷,許多的問題人物出身於問題家庭,她雖無法原諒他的所作所為,但卻多了一份諒解。
比起他來,自己幸福多了。
爺爺奶奶的身子硬朗,父母健在雖然澄風遠在日本,但她還有一個手足,她不是一個人。
澄雨很努力的忘了那天的事,也努力的跟嚴降昊相處,她要自己把他當成普通的同事。
她不會愛他,但說服自己不要恨他。
把他當作另一個曾醫師,他們會相處得很好。
「心情好像恢復了。」趁著下一號病人還沒進來前,曾遇捷對她說:「前一陣子老是心不在焉,挺讓人擔心的。」
「對不起。」
「煩惱的事情解決了嗎?」
「嗯,算是吧。」
曾遇捷凝視著她——感覺上,她好像成熟多了。
以前像只小麻雀,成天跟江家頤粘在一起嘻嘻哈哈,現在,眉宇之間卻多了一份沉靜。
「對了,你有沒有打算去紐約?我看到好多人在申請。」
下個月,聖瑪麗與紐約貝勒鞭醫院要做一次醫學交流,雙方各派一組醫生護士到對方的醫院,為期一個月。
聖瑪麗無庸置疑決定派美國長大的嚴降昊前往,至於一名護士則開放登記,最後再由院長決定。
人人都知道這次雖名為醫學交流,但等於一次度假,因此年輕未婚的護士們擠破了頭,申請書一張張往人事室送,光是審核與調紀錄,就把人事部門忙得人仰馬翻。
澄雨搖了搖頭。「我不想去。」
微笑道早的君子之交已是她能做的最大極限,她不想跟嚴降昊再有私下的交集,何況還是一個月之久。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誰知道他會不會讓她大著肚子回台灣。
曾遇捷一笑,像是早知道她會這麼說。「我看家頤、少纂、瓊華她們倒是很積極。」
「她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嚴醫師年輕有為,會這樣想也是理所當然的。」
澄雨微一揚眉。「醫院花大錢把他從美國聘來增加醫療團隊的素質,現在又把他送往美國,多奇怪。」
「雖然說是醫學交流,事實上是聖瑪麗與貝勒鞭的角力戰。」曾遇捷微微一笑。澄雨太年輕了,年輕得不懂得醫界的污穢之處。「對方派過來的是心臟外科的第一把交椅,可算是政商名流的御用高手,這邊過去的如果不夠出色,面子上掛不住。」
「好無聊的行為。」
「大人的世界是這樣的。」
澄雨長吁了一口氣。「如果有時間,我寧願去日本。」
她快半年沒見到澄風了,不知道這唯一的手足好不好,病況是不是受到良好的控制……
每次想到澄風,她就覺得自己好無能。
她是姐姐,也是受過專業訓練的護士,可是卻什麼都幫不上忙。
「澄雨,把這份病歷送去嚴醫師的診療室。」
「為什麼?」
「管理室的人送錯了。」曾遇捷指著病歷上夾的黃單。「我們的二十三號應該在那邊。」
澄雨接過一看,真的,上面的看診醫師打的是嚴降昊的名字。
即使上頭再三交代,但這種烏龍總是久不久就會出現一次,雖然有點麻煩,但總比病人上了手術台才發現病歷錯誤來得好。
澄雨推開椅子。「我馬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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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得正好,有個東西要讓你看一下。」嚴降昊不顧少纂古怪的眼光,自顧自地從大辦公桌的抽屜拿出一個牛皮紙袋,推開附設休息室的門,示意她進去。「少纂,不好意思,五分鐘就好,你幫我打電話問一下脊髓攝影好了沒,我要看結果。」
鄭少纂心不甘情不願的「喔」了一聲,開始動手撥號,澄雨則被嚴降昊推入休息室。
門板掩上的瞬間,他倏然消失的笑容讓澄雨提高了警覺。
「這裡是醫院,你別亂來。」
「別拿醫院恐嚇我,我要怎麼樣是看心情,不是看地點。」他露出懶洋洋的神情。「不過你可以放心,我現在沒那個意思。」
澄雨還是一臉懷疑。「那你叫我進來幹嘛?現在是上班時間。」
「我只是要提醒你,記得去人事部完成到紐約做醫學交流的申請手續。」
「我不會去的。」
雖然澄雨說得很篤定,但不安的感覺卻越來越明顯。
他為什麼笑得那樣有把握?
「要不要跟我賭賭看,一分鐘後,你就會改變心意。」他伸手將她的髮梳攏。「如果一分鐘後你還是堅持不去紐約,合約滿了,我立刻回美國,永遠消失在你眼前;如果我贏了,在出發之前,你必須把我當成男朋友,表面上的也行,只要讓所有人都以為我們在熱戀中即可。」
「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他沒回答,只是一徑地微笑。「賭?還是不賭?」
「你說話要算話。」
「你也是。」
澄雨微一掙扎,終於點頭。
嚴降昊露出滿意的笑容,拿過遙控器,按下Play鍵,雜訊後螢幕出現了一對男女交歡的畫面。
澄雨一看,整個人都呆住了!是他們發生關係的那夜。
先前她拚命掙扎的畫面都被剪掉了,剩下的,是她被身體自然反應支配的時刻。
錄影璉中的她簡直像沉迷在慾海中的浪女,眼神迷離,唇齒微張,雙手緊攀著他的肩膀,還發出那種不堪入耳的聲音。
站在電視機前,澄雨完全無法移動腳步。
怎麼、怎麼會這樣?
她以為他只是人格分裂,沒想到竟會卑劣如斯。
「以後,乖乖聽我的話。」他在她耳畔輕輕說:「不然,這卷錄影帶就會快遞到你親朋好友的住處,就算你不在乎,也得替家人想一想,我怕你爺爺奶奶年紀大了,受不了刺激,一命嗚呼。」
「嚴降昊,你……」
「別連名帶姓的叫我,別忘了,我們是『戀人』。」他從身後環住她,雙手不客氣地在她挺俏的胸部上來回。「這樣就哭了?放心,我對女人的興趣通常維持不了多久,如果在紐約的一個月內,你能扮演好一個完美情人的色色,我就把錄影帶還給你。信不信?隨你,不過,這是你唯一能獲得自由的方法,記得,是『唯一』。」
此後,在聖瑪麗醫院,嚴降昊更是光明正大的纏著她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