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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文 / 米亞

    她每週有兩、三次打電話回家跟爺爺奶奶說要「加班」,然而加班的地點卻是嚴降昊位在郊區的公寓——在他第一次帶她驅車前往時,她才知道他在台灣有兩個往處。

    以深藍、淺藍、純白為基調的佈置「美麗公寓」,讓人眼睛為之一亮,漆成天空模樣的牆壁更給人一種開闊的感覺,但這只是一個表象。當幾個護士吵著要參觀嚴降昊的住處時,他就帶她們到這裡;跟醫師們出去喝酒,把對方灌醉後,也帶回這裡的臥房;農曆新年時,他更大方借出自己的住處給那些家在中南部的小醫師們辦了一場聚會。因此,人人都以為這優雅清爽的地方就是他的住處——但,那只是一個表象。

    他真正住的地方,離醫院大概有一小時車程,在陽明山的半山腰,一棟極大的西式洋房。

    深色木質地板,極盡奢華之能事,那些看起來價值不菲的古董傢俱不是黑就是白,沒有多餘的色彩,更沒有屬於人的溫度。

    死氣沉沉,像一座華麗的廢墟。

    他是惡魔,而她,只是一隻折翼的鳥。

    獨處時,他不是粗暴地撕扯她的衣裳,就是整個晚上不說一句話,用一種恨極的眼光看著她;然而在人前他卻一百八十度轉變,笑容可掬的牽著她的手穿過中庭,在乍暖還寒的天氣中噓寒問暖,體貼入微的笑顏展示儼然是一副新好男人的模樣。

    沒有人看出她的不自然。

    他們看到的,就是嚴降昊每天接送她上下班,中午時也從四人變成兩人,家頤不只一次抱怨她重色輕色,但她總是無言以對。

    四月,澄雨打電話給在大陸的父母報備後,收拾行李,以觀習護士的身份與嚴降昊飛往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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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紐約州甘西迪機場

    澄雨慘白著一張臉,搖搖晃晃的跟著嚴降昊下了飛機。從台北起飛後,他們就一直碰到亂流,飛機上下晃動,已讓她不舒服了,降落前的兩個大陡降更讓她想吐到了極點。

    他沒發現,她也沒敢開口。

    這一個月雖然名為醫學交流,但她沒忘記自己的目的是扮演情人好取回自己為主角的成人錄影帶;為此,她告訴自己不能做任何讓他不快的事,即使只是一點點的可能,都要避免。

    於是,她一路忍著身體的不適,不敢跟空姐拿藥,連他在機上替她點的餐也勉強吞下。如果可以的話,她是希望忍到飯店,可是在領過行李後,她實在忍不住了。

    「喂。」

    他略帶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嗯哼?」

    「呃,降……昊。」她居然忘了自己被規定要喊他的名字。

    他滿意了。「什麼事?」

    「我……想吐。」

    看了她一眼,他微一點頭,澄雨像如獲大赦的朝女廁衝去。

    推開門板,她將在機上吃的全嘔了出來,一陣翻騰,讓坐了快二十小時飛機的她幾近虛脫。

    她不知道自己在洗手間待了多久,只知道出來時,同班飛機的人全領完行李走了,只剩他的身影在原地佇立。

    嚴降昊的臉色一定很難看,她想。

    澄雨拖著步子,往他等待的方向走去。

    「對不起。」她很快地道歉,希望能減低他不悅的程度。

    「好點了嗎?」

    澄雨連忙點頭。「嗯。」

    原以為他會不耐煩,沒想到臉色竟十分平和,而且,他居然還接過她的隨身行李——太奇怪了。

    紳士、體貼……

    他們是在紐約,沒有觀眾,他為什麼還要對她演戲?

    獨處時才會出現的殘酷面容呢?

    見她發愣,他忍不住一笑。「怎麼,愛上我了嗎?」

    不想惹他不快,澄雨顧左右而言它:「該走了。」

    初春的紐約與台北差不多,太陽不吝於露面,但溫度仍是偏冷。在前往曼哈頓的路上,澄雨想起了很多關於混沌理論的問題:譬如說,她為什麼選擇念護校;譬如說,她為什麼跟江家頤成為好朋友;譬如說,她為什麼會變成曾遇捷的御用跟診護士。

    這些事,她早忘了原因,但結果卻影響深遠——

    造就了現在的她。

    如果能再重新選擇一次的話,她的命運會偏到哪一邊?

    這當然沒有答案。所謂人生,就是只能前進,不能後退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想」,但想是無益的,想得越多,煩惱只會隨之增加。

    澄雨輕歎一口氣,陣陣的倦意來襲,她捨去了窗外的新鮮景物,閉上眼睛小憩。

    如果是在半年前到紐約,她一定會興奮得不得閉上眼,可是以現在有把柄在人手上的情況,她怎麼樣也高興不起來,看不看根本無所謂了,反正她要待在這裡一個月,以後就算她不留心街道變化,景色也會自動進入她的視線,她不必急於一時。

    耳邊傳來嚴降昊略帶責難的聲音:「你知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歎氣?」

    「不知道。」

    「第七次。」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說這話的時候,她還是沒睜開眼睛。

    「困了?」

    她發出一個單音算是回答:「嗯。」

    飛機上她睡睡醒醒,再加上暈機,現在好不容易有了真正想睡的倦意,她才不要花心思在應對上。

    「怎麼不早說?」

    「怕你不高興。」

    澄雨知道自己是唯一知道他二人格的人,他在她面前從不掩飾,溫柔時很溫柔,粗劣時又很粗劣,脾氣時好時壞,可以上一秒中談笑風生,下一秒中馬上怒目相向。

    當然,嚴降昊多半時心情都處於水平以下,他生起氣來,臉上那種不在乎毀滅一切的表情總讓她壓力倍增。

    她最大的課題就是避免他發脾氣。

    「我這麼可怕?」

    「我只是不想惹你生氣。」話一出口,澄雨的神智突然再度清醒,直覺是自己在無意中把他形容成某種野獸。「對不起,我的意思是……」

    「算了,我知道你討厭我,就像我討厭你那樣。」他將她靠著窗戶的身體拉向自己,「睡吧。」

    靠著他的肩,澄雨偷偷將眼睛睜開一線,從後照鏡中看嚴降昊複雜的表情。雖然她到現在還不完全瞭解他是怎麼樣的人,但卻看到說這些話時的他,神情看起來寂寞非常,令人不忍。

    ***************

    軟軟的床,輕暖的被子,澄雨舒服的翻了個身——等等!翻身?她不是在車上睡著的嗎?

    起身後,她發現自己的所在位置是一張大床,視線幽暗,一襲黑色窗簾後隱隱透著光亮。

    澄雨將窗簾拉開,一束束陽光映入,室內一片大亮。

    她瞇了瞇眼睛,待習慣後,才看清楚自己所在的地方是間極寬敞的房間,床是瑪麗皇后時代的風格,雕著繁複圖案的銅腳架,黑紗天帳,床頭櫃旁有盞與腳架相同圖案的銅燈。

    床的正前方是家庭式電影院,旁邊的活動式拉櫃上置了上千片各類的影碟,顯然,主人喜歡躺在床上看電影。此外,還有一排以黑色活動門為面的隱藏式衣廚,再過去那道門房,應該是主臥室的浴室。房間除了金屬色、黑、灰之外無其它顏色,唯一的突兀是窗邊的梳妝台,淡淡的鵝黃,為沉悶的房間增加了活潑的色彩。

    很新,還沒有使用過的痕跡。

    這是為她買的嗎?

    嚴降昊雖然觀察入微,但卻不像有這份閒情的人。

    澄雨搖搖頭,不去多想,打開放在床邊的行李,進入浴室將坐了長程飛機後又睡了一覺的自己洗乾淨。

    洗完澡,整個人清爽多了。

    她換上一件淡藍色毛衣,及一件剪裁合適的深藍色長褲,室內有空調,這樣的穿著剛剛好。

    窗外的景色極好,天很藍,靠近公寓大樓的地方,是條車水馬龍的大道,從上面看下去,車子變得像玩具一樣,以緩慢的速度前進著。

    大道過去,是座公園。

    青翠的草皮,一團團棉花狀的大樹延展成一片深綠,掩映間隱隱可看到一條過穿的馬路及幾條較窄的小徑,自然的景致誘使她想更進一步接觸彷彿散著綠意的風。

    推開隔音厚窗,初春的冷空氣爭先恐後湧入,只穿著單衣的澄雨來不及體會想像中的感覺,已打了個噴嚏,為了避免感冒,她很快地將窗戶掩上,拿起吹風機,吹乾濕發。

    眼前的景色讓她精神愉悅,澄雨不自覺地哼起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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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降昊一進門所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

    一身藍色的她倚窗而立,側著頭,左手輕撥著濕發,讓護風烘乾,口中哼著不成調的曲子。

    澄雨看起來很快樂。

    他走過去,接過吹風機,輕攏著她的長髮。

    他第一次這麼做的時候,把她嚇了一跳;第二次時,她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第三次時,她才不再感到意外;到後來她會很自然地坐下,方便他吹乾她的發,撇除事實的醜惡真相,他們竟然像一對真正的情人。

    「發生了什麼好事嗎?」

    「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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