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米亞
「他拉過她的身子,將她圈在自己和門板之間,沉聲說:「拿出來。」
方澄雨直覺他是瘋了,她什麼時候拿他的東西啦?
他俯身,暗凝她的表情。「不拿嗎?」
她唯一想告訴他的是:你該去照血管攝影。
在護校時,她們都念過「二十六個比利」與「五個莎莉」的人格分裂真實紀錄,而在她眼前的是「兩個嚴降昊」。
也許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腦子干擾他,使得他人格不完全分裂,時好時壞之外,還有許多不可臆測的行為。
嚴降昊像是耐性盡失似的奪過她的背包,將裡面物品一傾而出,梳子、記事手冊、原子筆、面紙、護手霜等雜物散落了一地,但其中顯然沒有他想要的,因為他的手開始在她的外套口袋中摸索。
他拿出了她的皮夾。就像很多小女生一樣,零錢包前貼著許多與朋友一起拍的大頭貼,然後,他從放紙鈔的地方抽出一張三乘二的照片——她在餐車前預備結帳時,打開了皮夾,而他就以高出她二十多公分的身高看到了一張方澄雨與年輕男子拍的雙人合照。
他不能在大馬路上失控,於是他將她一路拖入私人休息室。
現在,照片就在他手中。
少年的容貌十分中性,陽剛的眉眼卻配上少女似的臉龐,三分頭,膚色微黑,耳朵上打了成排的耳洞,眉骨、鼻翼各有一個銀環,右手打著厚重石膏,背景應該是某家醫院的一角。
照片中的方澄雨從身後環住少年的肩,少年則作勢要吻她的臉頰,兩張笑臉燦爛飛揚。
他將視線移到日期,十一月三日。
看樣子,他布下的人並不夠細心,他們沒查到有這號人物。
她這樣怕生的人竟和另一個男子親密至此——他故意忽略心中那分妒意,並說服自己,生氣是因為他並未像計劃中的完全掌控她……
「你在做什麼?」
嚴降昊回過神,發現相片已在手中逐漸變形。
她撲了上來。試圖搶救。「還給我!」
很好,這幾天他怎麼激她、氣她,她就是不開口,這下居然說話了,為了討回那張照片。
他怒極反笑。「這麼緊張?」
方澄雨正意圖以跳躍來縮短兩人間的身高差距,手掌努力的朝被他拿高的相片夠去。「你這個魔鬼、瘋子、小偷、神經病!」她口不擇言的罵著,在在顯示了照片對她的重要。
她是他的女人,他不准她為別的男人緊張如斯。
正想著要用什麼方式懲罰她好,卻不經意瞥見照片後的一排小字:
姐:
小橋說這張是他的經典之作,你覺得呢?
澄風,於東京
PS.有空記得再來看我
嚴降昊揚了揚眉。姐?澄風?
報告書上的方澄雨明明是獨生女,哪來的弟弟?
雖然證明了他的線人不夠細心,但他卻頗為高興,是她弟弟總比面對情敵容易多了。
等等!情敵?
他怎麼會想這個詞彙?
不,她只是獵物,是他要報復的工具。
他不會動感情的。
以前是。
以後也是。
第六章
澄雨越來越覺得活著是一件痛苦的事件。
在聖瑪麗,嚴降昊以標準男友的姿態出現在她周圍,神采迫人、風度翩翩的與她同進同出。她不理他,他就笑著對好奇的同事說:「大概是我笨手笨腳惹她生氣」,深情款款的表情讓所有的人都向著他,相信他之餘,每個人也認定她是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任性女生。
她也想過辭職算了,可是一來,怕見血的她不可能適應其它醫院的門診、住院輪流的混班;二來,她們這君三年來沒付半分學費的學生與聖瑪麗簽有合約,服務必須滿五年才能離開,否則要賠償損失。
煩惱的倒不是錢的問題,而是要解釋自己為什麼辭職。
如果讓家知道她的所有情況,寵愛著她長大的爸爸一定會找嚴降昊理論,溫柔的媽媽大概會哭吧?
從來,她就不是那種足以讓父母炫耀的孩子,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他們傷心。
澄風在東京療養多年,時好時壞的病情已讓雙親擔足了心,她不能再讓他們心中開個洞。
難得休假,她的心情卻好不起來。
她早醒了,但就是窩在暖被中,不想起來。
心想再睡一會,也許一覺醒來,發現不過是做了場惡夢,時序退至去年夏天,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如果真能這樣就好了……
在她不知翻過多少次身後,終於決定起來了。
梳洗、更衣後,她從二樓的臥室下到一樓的餐廳。爸媽為了在廣州設廠的事還留在大陸,爸爺爺奶奶參加長青社交舞班,要中午才會回來。家裡只剩她一個人,胡亂衝了杯牛奶當作早餐,然後在光線充足的客廳閱讀的當日報紙,從國內頭條到生活版,在眾社會版到影劇新聞。當不可避免的瞥到求職版時,又是一陣心煩意亂。
突然間,電話響了。
她拿起話筒。「喂?」
「方澄雨在嗎?」是個女生,聽得出來很年輕。
聲音陌生而高傲,澄雨不記得自己認識這樣的人。
「我就是。」
「我姓朱,叫朱寧寧。」朱寧寧用一口不甚標準的中文說著:「我有點事想跟你說。」
澄雨如墜五里雲霧。「我認識你嗎?」
對方輕笑一聲。「你認識你就好了。」
澄雨直覺這是惡作劇電話。
翻著畢業紀念冊隨機撥號,胡言亂語一通,擾人自娛,她不必隨著她聞聲起舞。
「我不認為我們有什麼好談的,再見。」
澄雨切斷電話,不到十秒,電話居然又響起了。
「先別掛。」朱寧寧雖然說得匆忙,但語帶命令的口吻卻絲毫未減。「我是真的有事找你。」
「我也是真的不認識你。」
「嚴降昊呢?」她輕輕一笑。「你總知道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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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樹」是位在小巷內的咖啡館,有兩面落地大窗,木製推門後掛著一串風鈴,有人進出,風鈴就會發現清脆悠揚的聲音。
裡面除了沿著吧檯而設的高腳椅之外,幾張木桌全鋪上白綠相間的格子桌巾,小花瓶中放著滿天星及一朵太陽花,牆上則懸著幾幅印象派的畫作,精巧中不失清爽,是個令人感到舒服的地方。
澄雨大概等了二十分鐘,終於等到朱寧寧。
應該是她沒錯。
很漂亮,耀人的美麗中有種掩飾不住的嫵媚。
皮衣、皮褲、一種短靴,染成火紅色的頭髮,手背有刺青圖案,年輕的臉上紛著今冬最流行的彩妝。
她說她從紐約來。
而她給人的感覺正是第五大道蘇活區的奇特融合。
「咖啡樹」中有五、六位客人,而她卻仿似早知道澄雨似的,連左顧右盼的尋找都省略了,直接拉開她面前的位子坐下,要了一杯曼特寧,跟在她身後的四個金髮壯漢則坐在靠門的一張桌子。
澄雨真是開了眼界,她以為出門帶保鑣是政商名流的專利,沒想到一個年紀相仿的女生旁竟也跟著四名彪形大漢,清一色的黑西裝只令她想笑——朱寧寧擺這樣的陣仗來,未免太看得起她。
她,方澄雨,不過是聖瑪麗的小護士,沒刀、沒槍,也沒有黑道背景,不可能傷到任何人。
「別那樣看我。」朱寧寧輕佻一笑,方澄雨也在笑。
前者是為了自家的龐大勢力得意洋洋,後者則是為了自己被曲解的意思而莞爾——經過這些日子來的沉澱,澄雨已覺無妨,別人怎麼看她是別人的事,放在心上只會讓自己不舒服而已。
她看著那個遠從來的紅髮女子,不疾不徐的開口:「你在電話裡說有話要當面告訴我。」
「嗯哼。」朱寧寧無禮的盯著她看。「開門見山的說好了,我是降昊……」她硬生生地將即要出口的「哥哥」兩字嚥下。「我是降昊的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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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她眼中就只有嚴降昊一個人。
她記得父親將他帶回來時是個深夜,只說他是好朋友的兒子,要兩人好好相處。
當同年齡的孩子在吵著要買球棒或是遊戲軟體時,他已開始涉獵許多教科書上不曾提及的層面。讀書之餘也鍛煉身體,十歲的年紀,不但沒有寄人籬下的彆扭,反而有種與大人平起平坐的氣勢,那尊貴是與生俱來,寧寧知道父親十分敬重這位故人之子。
他十分,一路跳級唸書,十五歲那年便進入大學,兩年後跳級畢業,繼而進入醫學院。
他的人生太順利,完全沒有她插手的餘地,父親甚至不准她到曼哈頓去探望她的降昊哥哥。
她想他想得快發瘋,可是他總是忙,好像永遠沒有時間回家。
有一年的聖誕節,她真的忍不住了,自己從長島開車到他住的雙塔公寓,在管理室前等到大半夜,才見到他回來。
他見到她時有些詫異,但仍是客氣而禮貌的。
他們去上東區一家高級餐廳吃飯、聊天,待她一解相思心滿意足的回家後,在客廳等她的卻是滿臉鐵青的父親,當著所有家僕的面,她被狠狠的打了一頓,只為了私下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