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米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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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點十五分,看完最後一個病人,嚴降昊稍微活動一下坐了整個上午的身體,算是一個短短的放鬆。
他的看診室位在「工」字型大樓的轉角處,從窗戶看出去,除了人工造景的假庭園之外,還能看見從長廊上經過的人,坐南朝北,陽光永遠沒有直射而入的機會,這很好,因為他向來不喜歡陽光。
他轉過身,不期我的看見他的獵特正在跟別人說話。
只見她搖頭又點頭,小小的臉蛋上佈滿不快樂的表情。
江家頤親密的攬住她的肩,不知在她耳邊說了什麼,過一會,只見被他狠狠吻過的唇瓣竟揚起了微彎。
她笑了,雖然有些勉強。
他輕哼了一聲,笑?待會他會讓她連勉強都做不到。
嚴降昊轉過身,喚住正要離去的鄭少纂,語氣溫文如昔:「少纂,能不能耽誤你一點時間?」
鄭少纂一臉驚喜,以為始終對她不感興趣的嚴醫師終於注意到她了。
他應該是要約她一起中餐——聖瑪麗最炙手可熱的兩個單身醫師跟方澄雨、江家頤那兩個去年才剛畢業的小女生共進午具快三個月,她還以為他們會自然發展成兩對情侶……
現在想來,兩個小丫頭也只不過單純一點、可愛一點、討人喜歡一點、胸無城府一點,在床上大概也是屬於新鮮有餘、刺激不足的那種,哪裡及得上如她這般成熟女人的感覺呢。
嚴醫師雖然覺悟得有點晚,不過也還好啦,反正她現在沒有固定的男朋友,光是想到他的年輕力壯,她就忍不住興奮起來。
「喔,當然。」她一臉笑意。「嚴醫師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好了。」
「我要去院長室,麻煩你一起過來。」
鄭少纂睜大眼睛!她有沒有聽錯?陽光那麼充足,氣氛又這麼溫暖,他居然只是要去院長室?
他的唇邊噙著一抹笑。「有問題嗎?」
「沒有。」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
「那就走吧。」
自然的,他們走過轉角;自然的,他們走上西廊;自然的,他們與她們看似偶然的面對面了。
方澄雨就站在長廊的窗邊,直順的中長髮軟軟地散在肩上,折射而上的陽光將她的側臉勾勒出一道金光。除了有些憂鬱,身穿白衣的她還是有種來自天堂的明亮感,那是他的黑暗王國中所不存在的東西。
江家頤還挽著她的手,努力的跟她咬耳朵,嚴降昊只聽見最後一句:「誰教我們是好朋友呢……咦,嚴醫師。」
方澄雨聽見最後三個字時臉色都變了。
她沒有化妝的習慣,臉上的蒼白一覽無遺。
很好,這表示他能讓她痛苦——這正是他要加諸在她身上的。
就著陽光,他瀟灑的勾出一道笑容。「你們好像聊得很高興?」
「是啊!」江家頤就像他想的一樣以極快的速度接話。「我們要去綠屋吃香草鬆餅。」
嚴降昊笑了笑,那個笨丫頭,她以為在午餐時間避開他就沒事了嗎?
他才開始要收網而已呢!
「嚴醫師要不要一起去?那家店很不錯耶!」
江家頤在說話,方澄雨卻在拉她的袖子,白癡都看得出來,她並不贊同江家頤天外飛來的提議。
「我跟少纂要去院長室。」他說,看到她鬆了一口氣。
「這樣啊!」江家頤毫不掩飾她的失望。
「下次有機會的,再一起去吧。」他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頭,假裝是突然想起:「對了,澄雨,謝謝你來看我。」
他故意不將話說清楚,知道這樣必然會挑起別人的好奇心。
果然,他的語尾才落下,鄭少纂已經迫不及待地問:「什麼?」
「我重感冒的時候,澄雨來家裡看過我一次。她很溫柔,還『照顧』了我的身體一整夜。」他故意加重了某些詞彙,知道這會讓她更不快。「多虧她的細心,我才能這麼快恢復。」
在江家頤與鄭少纂雙重驚歎聲中,方澄雨的臉色更蒼白了。
一個說:「這麼大的消息,你怎麼沒跟我講?」
另一個說:「你怎麼知道嚴醫師的地址?我去人事室問,資料卡上寫的明明是E-mail。」
「我們住得很近,走路就到的距離。」嚴降昊知道這時說得越曖昧越好,以江家頤的快嘴及鄭少纂唯恐天下不亂的個性,一定會將他這個聖瑪麗少數未婚醫師與年輕護士之間的事情加汪添醋後傳開。他幾乎可以預見即將來襲的流言風暴,從探病變成戀愛,也許會被渲染成半同居也說不定。「上次送她回家時才發現的。」
「送她回家?」又是異口同聲的驚呼。
不出他所料。
方澄雨終於抬起頭看他,水亮的雙眸含著毫不掩飾的厭惡。
於是,他笑得更由衷了——親愛的獵特,你生氣的樣子仍然可愛,可愛得讓人想一手捏碎你的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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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在西廊的短暫交談讓方澄雨的生活徹底翻覆了過來。
本來,她只是聖瑪麗醫院的護理部人員,屬於跟診護士,八點上班,六點下班,中間休息二個半小時,很規律,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這樣的女孩子在醫院中起碼有上百個,從來不會有人注意她。可是,自從鄭少纂在腦外科護理站聊天時把事情說出去後,世界就變了顏色。
流言一如瘟疫蔓延。
從腦外科傳到其它外科,再從外科傳到內科。最後,連附屬的兒童醫院都知道了。
不過短短幾日,她的生活已發生了激烈的變化,連內科都有人跑到外科來「參觀」嚴醫師的女朋友長得什麼樣子。
如同平日,她在醫院鄰近的早餐車買江西,另一個在等的女孩子看到她的外科方領邊後問她:「喂,你是門診部還是住院部?」
澄雨雖不認識,但還是禮貌的回來了:「門診。」
女孩聽了,眼睛立即一亮!「那你有沒有看過和嚴醫師談戀愛的那個護士?」
她一聽,登時不自在起來。
澄雨想都不想,立刻為自己辯解:「你聽到的是三人成虎的結果,沒有人跟嚴降……嚴醫師談戀愛。」她實在不想在他的姓氏下冠上那樣神聖的兩個字,但也知道直呼其名只會顯得更奇怪。
「是嗎?」女孩接過餐車老闆遞過的三明治,懷疑地看了她一眼。「可是都跑去人家家過夜了,啊,你該不會是暗戀嚴醫師,拒絕接受事實吧?這也難怪,他年紀輕輕,就有名有利,最重要的是他長得那麼帥,聽說外科有很多人喜歡他,不知道他的女朋友長得怎麼樣?」
澄雨還不死心。「我說過了,是以訛傳訛而已。」
「是嗎?」女孩又說了相同的疑問句,一邊掏錢給老闆,還一邊說:「可是我們內科還有人跑去外科看呢,聽說長得不錯,可是不知在想什麼,老是一臉夢遊的樣子。」
她……什麼時候夢遊了?
澄雨還想辯解,突然肩膀被人攬住了。這次她很鎮定,絕對是家頤,她不用尖叫,免得嚇人嚇己。
一陣好聽的聲音從她身畔揚起:「她就是這點可愛。」
這聲音……
澄雨側過頭,看到嚴降昊一臉寵溺的看著她,然後轉向那個說她夢遊的女孩。「你覺得我們不配嗎?」
女孩被嚴降昊一看,居然臉紅了,連找錢都沒拿就匆匆朝醫院的側門跑去。
澄雨狠狠地撥開他的手——她不想跟他說話,用最直接的方式表達出心中的想法。
他不怒反笑。「現在才拒絕?太晚了吧?」
他的雙關語果然又打擊到她了。
她抬起頭看他,表情受氣而委屈,緊抿的唇瓣微動了一下,像是要說些什麼,最後終於還是放棄。
餐車的老闆並沒有發現他們的異樣,遞過三明治。「小姐,你的。」
方澄雨才找開皮夾,耳中卻已聽到嚴降昊說:「不用找了。」
只見老闆拿著一張大鈔,滿臉愉快的道謝。
然後,她被嚴降昊粗暴的扯著手臂,一路跌跌撞撞的離開。
過馬路時他根本不看有沒有車,自顧自地扯著她往前走,彷彿生就該如何,駕駛人在示警無效後,莫不是緊急煞車,或急忙轉道後加上一句髒話,就這樣險象環生的步過了醫院前的馬路。
從側門進入外科,一路上遇見不少值大夜正要下班的護士,看到他們兩人,都露出一抹曖昧的笑意。
在別人眼中,他們是手牽手走進來的。
他替她結帳、扯著她橫行走過馬路、又把她的手握得發痛,澄雨知道他想逼她開口,但她就是不。
她不要順著他的心意做任何事情,絕不。
嚴降昊的城府太深,她根本贏不了他,掙扎只會讓他更得意,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沉默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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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拖進他專屬診療室所附設的休息室,然後被狠狠的甩在顏色柔和的鵝黃沙發上。
「不說話?」他看著猖狂的她,深幽的眼中閃過一絲獵人的邪佞笑意。「真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