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米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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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是一片藍色的世界。
像海洋一樣的顏色,寧靜幽遠,澄澈深邃,時空在此完全靜止,她正緩慢的下沉。
她的意識清醒,可以看見穿過水面而下的陽光。
日正當中,金色的光束將深黑的水壁映成天空似的淺藍。
海水溫暖,像是有人伸臂將她擁住的感覺……澄雨徐徐睜開雙眼,首先進入眼簾的就是一雙難測深處的眼眸。
驀然,她想起昨夜的一切。
關於嚴降昊對她所做的一切。
雖然她是被迫,但……
現在,他們朝面而臥,她枕在他的臂彎中,夢中的光束來自現實生活穿過玻璃窗的太陽,浮游的感覺起自柔軟的床鋪,而溫暖的海水竟是來自嚴降昊緊擁她的雙臂?
他擁著她,一手環過她的肩,另一手則在她光滑的背脊來回輕撫,等等,她的衣裳呢?
她記得昨天在浴室時就穿好了啊!
「找衣服嗎?」一絲促狹的笑意在他眼中閃過。「被我脫了。」
脫了?那、那他該不會趁她不省人事的時候……
「你那是什麼表情?」他笑了。「我沒那麼變態。」
語畢,他低下頭想吻她,但卻被澄雨反射性的避開——這動作似乎又惹惱了他。
他精暴的拉扯她的頭髮,逼迫方澄雨看著她。
「不要讓我生氣,方澄雨。」他看著她,她語冷漠陰暗:「相信你已經明白我不像你印象中那個彬彬有禮的嚴降昊,不介意讓你知道我進入聖瑪麗是蓄意安排的結果,也不介意告訴你請假只是為了誘你上勾,更不介意你將我的直實樣貌訴諸眾人,但有一點你最好記清楚,不要違抗我,我生起氣來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收拾的,懂嗎?」
澄雨怔住了,不是因為他恐嚇性的話語,而是他的表情——在關愛中長大的她,從來沒有看過那麼陰鷙的眼神。
沒有情緒。
沒有溫度。
就像從世界盡頭走來似的冰冷。
第五章
曾遇捷在替病人檢視過後,在黃色的醫囑單上飛快地寫下一連串的英文字。
「現在拿單子到地下室做腰椎穿刺,小姐會告訴你什麼時候再來,記得,一定要來看結果。」
「謝謝曾醫師。」年老的病人千恩萬謝的捧黃單子走了。
曾遇捷等了一會,不見下一個病人進來,這才發現他的跟診護士,方澄雨,又神遊去了。
他輕咳了一聲,這招果然喚回她的注意力。
她的視線轉向了他,勉強一笑後突然出現了一絲驚訝。「咦?剛才那個穿外套的病人呢?」
他雙手交疊,含笑以答:「早走了。」
「走了?」她的驚訝更甚。「什麼時候?」
「唔,大概是三分鐘前。」
澄雨臉紅了。「對、對不起!」
「不用跟我對不起。」他微微一笑。「倒是你,這麼心不在焉,是不是被家頤傳染了感冒?」
曾遇捷從她第一次實習看著她到正在,她雖然生性迷糊,但在工作上的表現卻可圈可點,該做的,該準備的,從不用人提點,幾個醫師都對她讚譽有加,像今天這樣頻頻出錯還是第一回。
雖然想知道她為何失常,不過,他很明白,越是柔弱的人,就越不能對她用強,否則的話,她肯定會讓他見識到十幾歲女生的執拗。
世上萬物的道理是很奇妙的,鋼鐵看似堅硬,但它的最佳切斷器是水刀;水滴沒有容器便無所依憑,看似渺小不足畏,但牲卻要靠它才能延續生命。
「我、我幫曾醫師加點熱水。」澄雨起身,神色尷尬地拿起他的水杯,繞到窗邊的整排矮置物櫃,不一會,已傳出飲水機的噗噗聲。
他低頭翻閱下一位求診者的病史,就像過去十個月閒話家常。「昨天休假,到哪裡去玩……」
話還沒說完,只聽見「縑v的一聲,是玻璃破碎的聲音。
他轉過頭,只見她臉色蒼白的呆視從自己手中摔落的杯子。
「澄雨!」她今天太奇怪了。
「對不起。」她連忙蹲下,撿拾碎片。「我太不小心了。」
「不用撿了,叫清潔人員來處理。」
他想將澄雨拉起來,沒想到她卻格開他的手,像是想要掩飾什麼似的繼續動作。
她的速度很快,不過向十秒已經將較大碎片一一拾起,尖有朝上的疊在掌心中。
她起身,臉上還是那抹僵硬已極的笑。「剛好,該午休了,我拿去危險廢棄筒。」
看著澄雨匆匆離去的身影,曾遇捷第一次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原來是這麼遙遠。
他將背靠在椅子上,第一次認真的思考他與她之間的可能性。
認識超過半年了,平日相處也算不錯,但她有煩惱時卻選擇沉默。
他知道以主治醫生來說三十二歲雖然算年輕,但與十九歲之間卻是段頗大的差別,就算他再怎麼喜歡她、再怎麼有耐性的等她被歲月洗練成熟,他們的差距也不會因此而縮減。
如果他夠聰明,應該轉而參加專為單身醫師及女模特兒辦的聯誼,那樣還比較有可能走上結婚一途。可惜,感情的奇妙之處就是在於不由自主,他不能控制自己,只想看著她……
關於未來,他很認真的思考了,但結論仍只有一個字——
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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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雨走在陽光充足的長廊上,心中極度懊惱。自懂事以來,她從來沒有這麼痛恨過自己。是她自己去找他的,事後又笨得把證據洗去,以至於現在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聖瑪麗的同仁對他的評語是——全院最溫和的醫生。他帥氣、開朗、見多識廣,又恭謙有禮,有時還會看見他幫清潔掃的歐巴桑提一些粗重的東西。大家都喜歡他,不會有人相信他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如果她要告他性侵犯,只怕人人都會當她是由愛生恨的神經病。
而她,怕也是瘋了,竟在事後才感到害怕。
嚴降昊像是被惡魔附身,而她則是他幻化儀式的祭品,徹底的融入那譎昧的步調中。
她忘不了他最後警告她時的眼神。
正在想,一雙手突然從背後整個抱住了她,嚇得她驚聲尖叫。
「啊!」聲音之高,把那雙手的主人震得縮回雙手。
半晌,她背後傳來一個古怪的聲音:「澄雨,你、你幹嘛?」
澄雨回頭,看到家頤一臉驚魂未定的捂著胸口,顯然被她突如其來的尖叫嚇子一跳。
她鬆了一口氣。「是你啊!」
她還以為是嚴降昊。
「不是我是?」家頤咕咕噥噥的:「你該不會以為我是女鬼吧?」
「誰教你走路不出聲?」
「哎喲,是我不出聲還是你在夢遊?人家可是一路跑過來的。」家頤一臉無辜的辯解。「我還以為我們很有默契呢。」
她們自認識以來,家頤總喜歡從背後抱住她,從剛開始「怪怪的」,到後來竟也成了習慣,而且只要自己一被人從身後環住,她馬上就知道最好的朋友床在後面。
她知道自己突如其來的尖叫把家頤嚇到了。
「對不起啦!」
「不提那個,我來是告訴你一個大消息,少纂聽來的,我們醫院跟紐約的醫院不知道簽了什麼約,三、四月時要派人過去,你知道內定人選是誰嗎?居然全是未婚醫生,不管是誰過去,損失的都是我們這群護士啊,那個禿頭真是太可惡了,硬生生奪走我們生命的陽光。」家頤叨叨絮絮的念著,說著說著,突然咦的一聲:「你手上是什麼?碎玻璃?打破東西啦?」
「嗯。」
家頤嘟起嘴。「嗯什麼嗯,人家說了那麼多,你只有一個字,嗯。」
「那你要我說什麼?」
「當然是跟我一起同仇敵愾呀!」
澄雨勉強一笑。「我現在沒心情管那個。」
「你的表情怎麼這麼鬱悶?啊,我知道了,」家頤壓低聲音,鬼鬼祟祟的說:「那個來了對不對?」
澄雨又好氣又好笑。「真不懂你在想什麼?」
「我才不懂你在想什麼呢!」家頤勾住她的手。「不管啦,我陪你去丟垃圾,然後一起去餐廳。」
澄雨蹙起眉心,餐廳?
嚴降昊今天已經恢復看診,她知道他會去餐廳,假裝什麼事都不曾發生,一如往常的與她們同桌,一如往常的扮演紳士,一如往常的溫和微笑——這是她最不想看見的。
她怕自己會忍不住撕下他這個偽君子的面具……但她也知道,不會有人相信她說的話。
他偽裝得太完美了,就算是一流的演員在他面前也會黯然失色……
她將家頤勾住她的手拿開。「我不去餐廳了,你自己去。」
家頤看著她。「你今天怎麼了,好奇怪喔。」
「沒什麼,只是、只是,嗯,突然想吃綠屋的香草鬆餅。」
家頤研究似的看她,雙眉蹙了又展,展了又蹙,就在她以為自己心事即將被看穿的時候,家頤突然勾住她的臂彎。「雖然不能跟曾醫師、嚴醫師一起吃飯是滿可惜的,不過還是一起去綠屋吧,誰教我們是好朋友呢。」